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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七通说:“你难道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我说:“庄主此刻如果出手,要杀在下当然易如反掌。只是庄主是否会出手呢?” 祝七通说:“我为什么不会?” 我说:“庄主所谋事大。庄主会不会出手,就要看庄主是以大事为重,还是以私仇为重。如果庄主以大事为重,那么在下似乎尚有利用的价值。” 祝七通问:“你有什么利用价值?” 我笑了笑,说:“庄主要证明沈长老乃是小青所杀,免不了需要证人。这位袁兄虽然面貌忠厚,但是以他一家之言恐怕还是难以服众。庄主原来还有一位证人,可惜此人现在已经伏尸在那间密室里面了。” 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已经很明白了。我和卫十五娘非但目击了整个凶杀过程,而且还是“中州五条龙”中的人,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人证。 我并没有十分把握祝七通会因此而不杀我们。毕竟杀子之仇是不容易忘却的。但是我知道他们这个阴谋的目的绝不简单,一个人如果野心太大,就绝不会太在意亲人的生死的。 祝七通冷冷地凝视着我,过了很久,才说:“苏剑笑,如果你不是杀了我儿子,我实在不愿意与你为敌──你这样的人,居然一直流浪江湖,实在是浪费了。” 我笑着说:“这句话我已经听到过很多次。” 祝七通说:“你如果肯加入碧雨宫,我保证你出人头地,名利双收。” 我说:“同样的话我也已经听过很多次。” 祝七通再次盯了我很久,才缓缓地说:“只要你作证小青是杀人凶手,不但你我之间的仇恨一笔勾销,我还会重重的酬谢你。” 我看着他那冷静而阴沉的脸,心中想起的却是梁山伯那兴奋得忘乎所以的神情,我只感到一股凉气从我的脊椎直蹿进脑里,心知未来的路非但不安全,而且步步都充满了危险。 我又对他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开心和满意。 “怎么谢我以后再说,现在我只想吃点东西──我已经饿了很久了。” 干粮并不十分好吃,但是我的肚子里终于有了一些东西。我不知道这片刻之间他们从哪里弄来的这辆马车,但是既然这里是镜花庄的地盘,他们即使弄来十辆马车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路仿佛不是十分平整,坐在车里颠簸得有些难受。卫十五娘静静地坐在一边,眼睛一直望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从上了这辆马车以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也许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许她是在等着我说几句话去安慰她,只可惜我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仿佛已经忘了她的存在。 老实说,我此刻实在是有些害怕和她说话了。 但是我终于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情景和我闭上眼睛之前看到的居然一模一样。镜花庄那位王总管定定地坐在我的面前,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我,他的眼睛还是和刚才一样明亮──事实上,这双眼睛实在不应该长在他的身上,即使比他年轻三十岁的人,也未必会有这么明亮有神的眼睛。 我微微一笑,说:“在下并不是绝世美人,阁下这么盯着我看,不觉得难受么?” 王总管也笑了一笑,说:“你长得并不难看。” 我叹了一口气,说:“只可惜说这话的并不是一位美女,而我对男人又向来没有兴趣。” 王总管说:“我对男人也没有兴趣──只不过如果祝庄主吩咐下来的话,我也只好慢慢培养兴趣了。” 我说:“就算祝庄主要你看着我,你也不必这么盯着看吧。我身上至少被点了五处穴道,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办法逃走么?” 王总管说:“就算你一处穴道也没有被封。我也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办法逃走。只可惜我也一向听说你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他顿了一顿,又对我笑了一笑,笑得就象一条老狐狸:“我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你真的有办法也说不定。” 我说:“象你办事这么稳当的人,世上已经不多见了。祝七通能够找到你来作管家,实在是他的运气。”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我在说完这句话后又闭上了眼睛。马车的被封得很严实,只有车顶有几个通光的小孔,根本看不到外面。而马车里除了三个活人和一口旧箱子外,再没有别的东西。我除了闭上眼睛,就只有与王总管对视了。 马车不知道已经行到了哪里,只觉得车子颠簸得更厉害。耳边听到车轮的摇晃声和马蹄落地的声音。这时我即使再疲惫,也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我又睁开眼。 王总管居然还在盯着我看。我看了一言卫十五娘,发现她也在看着我,眼中的神色居然十分平静,似乎一点也没把前途的危险放在心上。我暗暗叹了口气,说:“现在是不是已经进山了。” 王总管说“这是金陵城外的紫金山,翻过这座山,就到金陵城了。” 我说:“我其实是没有什么办法逃走的。除非……” 王总管脸上的笑容仿佛更浓了:“除非有人来救你们。” 我心里猛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说:“你认为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呢?” 王总管说:“你希望有人来救你们么?” 我说:“我只知道我现在已经很累,只想找一张平平稳稳的床,好好的睡一觉,即使这张床是在监牢里也没有关系。” 王总管说:“我也不希望有人来救你们,只可惜,这世上的事十九是不如人意的。” 我说:“莫非你已经肯定会有人来了?” 王总管忽然闭上嘴不说话。我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我知道祝七通被公认为碧雨宫的三大高手之一,即使在整个武林中,他的排名也绝对在前十之列。我虽然没有与他交过手,但是我自认绝不是他的对手。你认为宋猛能在他手下支持几招?” 王总管沉吟了一会,说:“我虽然没有见过宋猛的武功,但是我听说两年前他曾与‘九转归心剑’秋春湖在洛阳城外大战了一个时辰未,分胜负。由此看来,他在庄主手下最多可以支持五十招。” 我说:“宋猛的刀法以刚猛见长,秋春湖的剑法虽然号称天下变化最多的剑法,但是失之过繁,与宋猛正是各有所长。但是祝七通的‘无极逍遥气’最讲究以柔克刚,正是宋猛的克星,我看宋猛在他手下恐怕连二十招都挡不住。”我看了他一眼,说:“这一点恐怕你比我更清楚吧?” 王总管嘿嘿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我又看了他两眼,忽然转向卫十五娘说:“五妹,你说宋猛和韦景纶会不会来?” 卫十五娘看了我一言,眼中尽是幽怨之色,仿佛责怪我直到现在才跟她说话。我只好当作没有看见。卫十五娘幽幽地说:“大哥虽然看起来粗鲁,但其实十分心细,也很有自知之明。我看他多半不会来的。” 王总管忽然叹了一声,说:“我原来也希望他们会知难而退,只可惜……” 他话只讲了一半,我的心已经沉了下去,变色道:“难道祝七通已经不在此地么?” 王总管说:“此刻所有的人都知道祝庄主已经先行护送沈长老的遗体回庄了。” 我说:“事实上呢?” 王总管微微笑了一下:“我怎么会知道,我也不过是所有的人中的一个而已。” 我冷笑一声,说:“镜花庄高手如云,即使祝七通不在,宋猛也一样不是对手。” 王总管说:“那是当然。不幸的是,镜花庄可以与宋猛一拼的人一个也不在此地。此刻车外的十二个人,武功最高的估计可以在宋猛刀下走个十一二招。” 我不由得怔住。过了好一会才问:“原来祝七通并不是很在乎我们。” 王总管这次笑得多少有些得意,说:“恰恰相反,祝庄主实际十分在意你们的──因为祝庄主已经亲自将你们押回庄里了。” 这句话换一个人听来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我却心下雪亮。我转头对卫十五娘说:“原来我们已经到镜花庄了──却不知道这车里的人是谁?” 王总管说:“所有人都知道,这车里的人是我们三庄主的如夫人和她的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刚从郊外踏青回来。” 我冷笑着说:“但是宋猛却绝不会上当的是么?” 王总管叹着气说:“正如卫姑娘所说的,宋猛实在是一个细心的人,要让他上当实在不容易。”他的眼睛却已经眯成了一条线。 我虽然还在冷笑,但是手足却都已经冰冷,一颗心更是早已经沉入冰冷的湖底。我现在终于知道,原来祝七通非但要我们为他作证,而且还想用我们把宋猛和韦景纶给引出来──毕竟他绝不放心还有别的当时在场的人存在。 我虽然不再把宋猛和韦景纶当作兄弟,但是也绝不希望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来送死,特别是不希望他们为我而死。 卫十五娘莫名其妙地问:“四哥,发生了什么事?” 一种耻辱的愤怒和无奈的悲哀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我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他们在做了一个陷井,把我们作为诱饵,引宋猛和韦景纶来送死──我只希望他们千万不要那么聪明才好。” 我话还没有说完,马车陡然间停了下来,我差点就从座位上摔了出去。只听车外一人断喝道:“什么人挡道!” 我心中突地一跳,不由得与卫十五娘对望了一眼。只听车外跟着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冷冷的说:“展平,你认不记得我,莫非也认不记得我这把刀了么?” 卫十五娘低呼一声:“是宋大哥。”我感觉呼吸一窒。 方才断喝那人大概就是展平了,只听他恨恨的说:“原来是宋兄,两年前一刀之赐,展某总是要讨回来的。” 宋猛沉声说:“你有本事尽管来讨便是,宋某今天也要向你讨些东西。” 展平怒哼了一声,却没有回话。却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只不知宋兄要讨些什么?” 宋猛说:“我要讨的就是这辆车子。” 展平忽地呸了一声,怒道:“原来名震江湖的‘捍天龙吟’宋猛不单已经改行作了翦径毛贼,而且还是最无耻的抢劫妇女的贼。” 我向王总管望过去,却发现他眉头皱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只来了一个人?” 我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只来了一个人?” 王总管却没有回答,忽然伸出手在身后的车身上敲了三下。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与车外的人通过这种方法互通消息的。 但是我心中却忽然又闪过一个疑问:宋猛怎么会现身拦住车马的去路呢。无论是谁都一眼就能看出我和卫十五娘就在这马车里,他和韦景纶大可以突然袭击的方式直扑上这辆车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式将人救走。象他现在这样做只象是拦路打劫,一点不象是救人。 这时宋猛说道:“却不知这车中是哪位妇女?” 那尖细的声音说:“这是我们陆庄主的夫人,宋兄难道不知道么?” 宋猛没有答话,反问道:“这位莫非就是江湖人称‘惊飞剑’的吴丝兄么?” 那尖细的声音说:“不敢,正是在下。” 宋猛说:“久闻吴兄最喜赌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吴丝嘿嘿笑道:“在下就这点癖好,倒让宋兄见笑了。” 宋猛说:“在下平常偶尔也喜欢赌两手,既然大家爱好相同,今天我们就打个赌如何?” 吴丝说:“宋兄怎么说?” 宋猛说:“我赌这辆车里不是你们陆夫人。” 吴丝已经有些笑不出来了,迟疑着问:“却不知宋兄要赌些什么东西?” 宋猛沉声说:“我输了就把脑袋给你,你输了就把脑袋给我,这样是不是很公平?” 那吴丝当然知道这是一个稳输的赌局,干笑着说:“在下的脑袋岂能与宋兄相提并论。” 我看了王总管一言,忽然问:“这里有几辆马车?” 王总管说:“当然只有一辆。”话未说完,他也忽然领会到我问这话的原因,脸色不由得一变,猛然起身,掀起了车后厚厚的布帘子。他这一下转身很急,以致于他原本盖到领口的头巾都扬了起来。 我忽然叫住他:“王总管,我只知道你姓王,还没有请教台甫怎么称呼?” 王总管说:“这许多年来人人都叫我王总管,叫得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你就当这是我的名字好了。”说完就跨出车外。 我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卫十五娘奇怪地问:“四哥,你好象还很高兴。” 我却没有答她这句话,目光落在她身边的一个木箱子上。那箱子虽不大,但也不算小,颜色十分普通,所刷的漆已经有些变色了。我忽然想起卫十五娘他们护送来的那口箱子,不由得笑着说:“不知道那箱子里又是什么东西?” 我说这句话的用意当然只是为了转移卫十五娘的注意力。但是我再也想不到,我话音方落,那箱子就忽然自己打了开来。 王总管才走出马车,就听宋猛冷笑两声:“与你们陆夫人同处一车的,莫非竟是这位仁兄么?” 王总管只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的脸上甚至可能还带着笑容:“鄙姓王,忝为本庄的总管。” 宋猛说:“在下最喜欢跟直性子的人说话,不知总管是什么样的人?” 王总管叹了一口气,说:“宋兄既是有备而来,智珠在握,在下纵然有点驼背,也只好尽力站得直些了。” 宋猛说:“那就再好不过,你且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接着是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听王总管说:“这是祝小姐头上的金钗。”他的声音明显没有方才镇定。 宋猛说:“你如此肯定么?” 王总管说:“这是小姐十八岁生日那年,庄主夫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这金钗上这几个字,正是在下亲自请人刻上去的。” 原来祝英台乍闻梁山伯有危险,匆忙赶去,神情不免有些惶忽,竟不慎被宋猛擒为人质。难怪宋猛敢光明正大的拦路要人。 车外这些变化可谓出人意表,奇峰突起。无论是谁,忽然遇到一见出乎意料的事都难免要大吃一惊。唯一比遇到一件这样的事更另人吃惊的恐怕,就是同时遇到两件这样的事了。 所以我现在简直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箱子当然不会自己打开。箱盖刚刚向上翻起,一个人已经坐了起来。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种如鲜花般灿烂的笑容,眼睛直看着我,说:“原来躲在箱子里这么难受──你下次如果要躲起来,可千万不要躲在箱子里。” 这个人赫然竟是那个被指为杀人凶手的小青! 看到我和卫十五娘都傻了似的看着他,小青的脸上居然有些发红,嗔道:“喂,你这样看着我,这位姐姐可是要吃醋的。” 卫十五娘微微哼了一声。我长出了一口气,说:“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你都是在一个箱子里?莫非你和箱子特别有缘分么?” 小青嘻嘻笑着说:“这也可能是你和箱子有缘分哪。我每次从箱子里出来,第一个见到的都是你。” 我看着她的笑容,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沈问天刚刚才在她面前死去,她难道一点都不伤心么?为什么还笑得如此开心? 我这念头尚未转完,小青忽然又整个人滑到箱子里,箱子立刻又被盖上了。 车后的布帘子被掀了开来,一个人钻进车来,出手如电,解开了我和卫十五娘腿上的穴道,拱手说:“请两位出去与宋大侠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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