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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开业名医们同意波洛佐娃小姐得的是atrophia nervorum,病势所以日渐严重是因为那违反她的爱好沉思幻想的性格、并伤了其元气的生活方式造成的,但基尔萨诺夫无需对病人多作检查,便看出她体力衰弱是由于某种精神上的原因引起的。主治医师在会诊以前对他讲明了病人各方面的情况:她在家里没有什么苦恼,父女关系融洽。但是父亲不知道她心烦意乱的原因,因为主治医师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过,既然姑娘能够这么久地掩盖她内心的烦乱,而且一直不给父亲任何机会猜到她心烦的原因,那么可见她的性格是十分坚强的。从会诊时她那从容不迫的回答的语调中,也可以明显看出她的坚强性格。她没有丝毫的怒意,她坚定地承受着自己的命运。基尔萨诺夫看到这类姑娘值得去关心,他不能帮她一把吗?他认为他必须介入。当然,即使没有他,事情反正总是会真相大白的,但到那一天不就太晚了吗?肺病临近眼前了,真得了肺病,再怎样关心也无济于事了。
  于是他费尽唇舌,跟病人谈了两个来小时,总算及时打消了她的疑虑,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并得到她的许可,去跟她父亲商谈此事。
  老人从基尔萨诺夫口中听到女儿的病因是由于她爱上了索洛夫卓夫,感到很惊异。这是怎么啦?当初卡佳那样冷静地接受了疏远他的劝告,以后他不再来了,她也仍然无所谓。她怎么会爱他爱到不要命?况且一般地说,人能够为爱情而死吗?在一个一向极端实际地过日子、一向用冷静的理智态度对待一切的人看来,这样的狂热似乎不可能是真实的。基尔萨诺夫跟他磨烦了好半天,他还是说:“小孩子的天真烂漫罢了,她难过一阵子就会忘掉的。”基尔萨诺夫再三跟他解释,最后才使他明白了:正因为她还是小孩子,她才不会忘掉,而会去送命的。波洛佐夫给说动了,信服了,可是他没有让步,握起拳头往桌上使劲一敲,坚定不移地说:“死就死,让她死去!死总比活着受罪强。这样我好受些,她也好受些!”这正是他半年前对女儿讲过的话。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认为跟他去谈徒劳无益,她没有说错。
  “您为什么这么固执?我非常相信他不是一个好人,可是难道他真的坏到这般地步,跟他共同生活不如死了的好?”
  “他真是那样坏,他冷酷无情。我这女儿善良,文雅,他却是个下流的淫棍。”接着,波洛佐夫便开始描写起索洛夫卓夫来了,他描写得真实可信,基尔萨诺夫找不出话来反驳了。确实,他怎么能不同意波洛佐夫的看法呢?原来索洛夫卓夫就是那个约翰——当年在斯托列什尼科夫求婚之前,跟谢尔日以及朱丽在一次看完歌剧后共进晚餐的那个约翰。这是完全正确的:一个正派姑娘死了都远比嫁给这号人强。他的卑鄙下流会玷污那正派女子,使她学坏,变得麻木冷酷,她远不如死了好。
  基尔萨诺夫沉思了几分钟。
  “不,”随后他说,“我为什么果真受了您的迷惑呢?正因为他太坏了,这件事才不会有危险。只要您给她时间,让她静下心来仔细地观察,她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开始坚持向波洛佐夫推行他的计划,他当初对波洛佐夫的女儿说出这个计划时,还仅仅把它作为一种未必靠得住的推测:假设她所爱的人果真很坏,她自己也会拒绝他。现在他对这一点已经确信无疑了,因为她所爱的人确实很坏。
  “如果冷静地看待婚姻,婚姻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妻子不幸福,为什么不能跟丈夫离婚呢?可是我不会对您这样说的。您认为离婚是不能容许的,您女儿也受的是这种观念的教育,您和她都以为离婚是一种真正无法弥补的损失,并且,她还来不及转变观念时,她就要叫这个人给折磨死了,这样死比生肺病而死更糟。不过我们得从另一方面来看问题。为什么您不信赖您女儿的理智?她不是疯子吧?永远要依靠理智,只要您让理智自由活动,它决不会对一件正当的事情做出错误的判断。您自己不该束缚您女儿的理智。还理智自由吧,如果真理在您这一边的话,理智一定会引导她到您这边来,激情遇到障碍会使人晕头转向,排除了障碍,您的女儿才能理智起来。给她选择爱或不爱的自由,她就会看出这个人是否值得她爱了。让他来当回未婚夫吧,过些时候,她自己就会不要他的。”
  这种看待事情的方法对于波洛佐夫来说是太新奇了。他毫不客气地回答道,这是胡说,他不会相信的,他深诸世事,见过人们中间的许许多多轻率行事的例子,因此他不敢指望人们的理智,更何况指望一个十七岁的姑娘的理智,那就更加可笑了。基尔萨诺夫白费气力地反驳说,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轻率行事:或者正在火头上,凭着一时的冲动,或者当一个人没有自由,被阻力刺激产生逆反心理的时候。这类见解在波洛佐夫看来完全莫名奇妙。“她是疯子。听任这样一个娃娃去掌管自己的命运,真荒唐,让她死了更好些。”——他无论如何不肯放弃这些看法。
  当然,一个陷入迷误的人,不管他的思想多么固执,假如另外一个更有修养,对事情看得更清楚、理解得更深刻的人坚持进行努力,争取使他从迷误中走出来,那么迷误也就不会存在下去了。这是对的。不过同他据理力争要花费多少时间啊?今天的交谈当然也不会毫无结果,尽管现在还看不出它对波洛佐夫有什么影响,老人总会考虑基尔萨诺夫说的那些话的。这是必然的。假如继续跟他这么谈下去,他便会改变主意了。可是他自恃有经验,认为自己不会出差错,他坚强、固执。用言语来说服他无疑是可能的,尽管不会很快生效。但是任何拖延都有危险,长期拖延也许会招致死亡。而采用按部就班的据理力争的方法之后,长期拖延是不可避免的了。
  必须采取激进的办法。那自然要冒风险,但是使用激进的办法只是冒点风险而已,否则却必定会招致死亡。其实,这里面的风险完全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大,因为这些人对生活规律的了解不如基尔萨诺夫透彻。风险并不大,但是不能轻视。全部彩票中只有一张空票。抽上它可能性不大,可是万一抽上了呢?谁要去冒险,就该做好准备:即使拍上空票,眼睛眨都不眨。基尔萨诺夫见过那位姑娘泰然自若、不动声色的坚强态度,并且因此而抱有信心。但是他有权让她冒险吗?当然有权。现在对她来说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不致因此事毁掉身体,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可能性很快死掉。如果采用激进的办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于她有害。就让她抽个彩冒冒险吧,那看起来较为可怕,因为结局来得快,实际上的危险要小得多。
  “好,”基尔萨诺夫说,“既然您不愿意采用您能掌握的办法治好她,我就用我的办法来治。明天我再召集一次会诊。”
  他回到病人身边,告诉她她父亲挺顽固,比他预料的还要顽固,必须采取断然措施行动起来对付他。
  “不行,无济于事。”病人伤心地说。
  “您确信这点吗?”
  “嗯。”
  “您准备死吗?”
  “嗯”
  “要是我决定让您冒险去死,怎么样?我为了赢得您的信任,曾对您顺便提到过,我说凡是您需要做的,我都会同意;现在我再重申一遍。要是不得不给您一包毒药,怎么样?”
  “我早已看出我只有一死了之,还剩下几天的时间了。”
  “如果明天早上就死呢?”
  “那更好。”她非常镇静地说。
  假如只剩下一个法子才能有救——以一死的决心来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那么这个精神支柱差不多总能管用。如果您说:“你得让步,不然我就死掉。”那么差不多对方总会让步的。不过您要知道,人不应当拿这样一个重大的原则当儿戏。另外,也决不能丢自己的面子,如果对方不肯让步,那您也非死不可。他向她说明了自己的计划,从这些谈论看出,他的计划已经有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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