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骑着出了村子,策马向山里驰去。一人骑大黄马,一人骑枣红马。两匹马的尾
部都用绳子紧紧缠住——看来,要赶的路远着哩。马蹄过处,泥呀雪呀,碑僻啪啪四下
飞溅。
古利萨雷紧绷缰绳,健步向前飞驰。主人在家养病的日子里,溜蹄马养精蓄锐,都
歇得腻烦了。可是这会儿,骑在它背上的,却不是它的主人,而是一个陌生人。此人穿
一件皮革大衣,外面还扳着一件敞开的胶皮雨衣。从他衣服上,散发着一般油漆和胶皮
的气味。乔罗骑在另一匹马上,正并辔同行。每当区里来人的时候,乔罗总是让出他的
溜蹄马——这已成了惯例。其实,对古利萨雷来说,谁骑都一样,自从它离开了马群,
离开了原来的主人,已经有许许多多人骑过它了。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的人心地善良,
有的人心毒手狠;有的人会骑,有的人不会骑。也碰到过一些蛮干的家伙。哦,他们骑
起马来,可糟糕透了!狠命地抽着马,忽然间猛勒缰绳,让马扬起前蹄,直立起来,然
后又抽着马,又死死地勒紧缰绳。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想搞什么名堂,只不过是以此
显示一下,他骑的是溜蹄马罢了。对这一切,古利萨雷已经习以为常了。它只希望不要
老圈在马棚里,呆着发问就是了。在它身上,同从前一样,只留下一种飞跑的激情。至
于谁骑在它背上,对它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可是,对骑者来说,让他骑什么马,却不
能无动于衷。如果让他骑浅黄色的溜蹄马,这意味着对他的尊敬和畏惧。这是因为古利
萨雷既剽悍,又英俊,骑上它,有一种安适可靠之感。
这一回骑在溜蹄马上的,是区里派到农庄的特派员——区监察委员谢基兹巴耶夫。
农庄支部书记此刻陪同他,当然,这也是一种敬意。支书一声不响,说不定,还有点提
心吊胆吧?因为绵羊的接羔工作情况不妙,简直糟糕透顶!也好,让他默不作声吧,让
他有所惧怕吧。免得扯些废话来纠缠不清。下级对上级就得有所畏惧。否则,成何体统!
也有一些上级,对自己的下属随随便便,结果总是在下级那里碰钉子,——好比旧衣服
上的尘土,轻轻一摔,就给抖落掉了。权力——这可是件大事,责任不轻,不是任何人
都能担当得起的。
谢基兹巴耶夫一路上这样思量开了,他的身子随着溜蹄马有节奏的步伐,在马鞍上
一额一颠地晃悠着。很难说,此刻他心情不佳,虽说他多次来牧区检查工作,心里明白,
很少会遇到令人高兴的事。冬天跟春天混战一场,各不相让,在这场厮杀中,最最遭殃
的是羊群,羊羔于大批死去,瘦弱不堪的母羊大批倒毙,一点办法也没有。年年如此,
人人清楚。不过,既然派他当特派员,那么说,他就得找个什么人来承担责任。另外,
在他灵魂深处的阴暗角落里,他更清楚,如今全区死了大批仔畜,对他来说,甚至有利
可图。因为,归根到底,不是他,一个监察员,区党委的一名普通委员,能对畜牧业的
情况负责的。第一书记,才该承担责任!这个书记是新调来的,到区里的时间不长,这
回叫他自作自受去吧。而他,谢基兹巴耶夫,将拭目以待。让上头也好好考虑考虑,派
一个外来的书记是否失策。对此谢基兹巴耶夫一肚子怨气。他都当了八辈子的监察委员
了,而且好象不止一次表明自已颇有才干。这次居然不予提拔,这事,他怎么也想不通。
嘿,算了吧!他有自己的一伙朋友,一旦时机到来,会支持他的。是时候了,他也该提
升提升,做做党的工作了,监察委员的交椅已经坐腻了……噢,溜蹄马太棒了!简直象
艘快艇,跑得又快又稳。什么泥呀,雪呀,它都若无其事。瞧,支书的马已经浑身湿透
了,而溜蹄马,才刚刚有点汗津津……
乔罗也是心事重重。看上去,他满脸病容:瘦削的睑,蜡黄黄的,两个眼窝深深地
陷了下去。多少年来,他一直犯着心脏病。岁数越大,情况越糟。他心情沉重。是的,
塔纳巴伊是对的。农庄主席就会咋咋呼呼,结果一事无成。大部分时间在区里呆着,老
在那里折腾着什么事情。本应该把问题摆到党员会上议一议,可是区里老让等一等。等
什么呢?据说,好象阿尔丹诺夫本人也想离职。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走了更好。他,
乔罗,也该退职了。他能顶什么用呢?成年病病歪歪的。萨曼苏尔放假回来,也总劝他
别干了。不干倒是可以的,可是良心呢?萨曼苏尔这小伙子不赖,现在许多事情上,都
比他父亲精明。谈起农业上的事,说得头头是道的。他们学的都是先进的科学。说不定,
将来的农业,真会象他们的教授讲的那样出色。不过要等到那一天,恐怕早去见真主了。
他怎么也摆脱不开自己的苦恼。是呀,自己是瞒不了自己的,自己是骗不了自己的。再
说,别人会怎么议论呢?许下了无数的诺言,鼓起了多少人的希望,结果让农庄背上了
偿不完的债务,而此刻——自己倒去享清福去了!眼下,他忧心忡忡,将来,他也不得
安宁,不如坚持到底算了。会来人帮忙的,总不能老这样下去。但愿快点来人,而且派
个管事的,可不要象这位那样。这位还扬言,说什么对这种混乱局面,要追究法律责任。
行啊,追究就追究吧!不过,事情靠惩处是弄不好的。瞧他骑在马上那副愁眉苦脸的样
子,仿佛山里尽是些捣乱分子,唯独他才是为农庄奋战的英雄似的……其实,农庄的一
切,他都嗤之以鼻,此刻不过装模作样罢了。不过,谁倒是敢哼一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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