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夜晚,老人老马滞留在路上。在峡谷口上,燃烧着一堆篝火。塔纳巴伊站
起身来,已经不知多少次给奄奄一息的古利萨雷捂好盖在身上的皮袄,随后又在它的头
跟前坐下。他把整个的一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啊!岁月,岁月!岁月,如同飞跑的溜
蹄马,转眼之间就无影无踪了……后来,当他接过羊群,当上羊倌时,那一年的暮秋和
早春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山区的十月,秋高气爽,一片金灿灿。只是开头两天,下了点雨,升起了雾,有几
分凉意了。可后来,一夜之间,雾消云散,天气放晴了。一清早,塔纳巴伊走出毡房,
差点跟跄而退:那白雪皑皑的山巅仿佛一步而下,跨到他眼前了。山上下了好大的雪!
绵绵群山在苍穹之下,显得洁白无暇,浓淡有致,宛如神灵的杰作。而在雪峰之后,是
悠悠的蓝天。在它无边无垠的深处,在它遥远遥远的尽头,现出清澈透亮的茫茫太空。
那强烈的光线,那清新的空气,使塔纳巴伊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感到万般愁苦。他
又一次想起了她,想起了昔日骑着溜蹄马去找过的那个女人。要是古利萨雷近在身旁,
他准会飞身跃马,纵情欢呼,直奔她而去,就象眼下这片白雪……
但是他知道,这只是一种理想……那又怎样呢,半辈子都在理想中过来了。可能,
正因为有了理想,生活才变得这样甜蜜;可能,正因为有了理想,生活才显得如此宝贵,
因为,并不是任何理想都能如愿以偿。他望着群山,望着蓝天。心想未必人人都一样地
幸福。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欢乐,自己的悲伤,就象一座山在同一时间内,
有阳光,也有阴影一样。正因为如此,生活才显得充实……“她,也许早已不再等待了。
兴许,看到山头的白雪,还会有所思念吧……”
人,一天天变老;可心灵,并不想屈服。锌然间,它会振奋起来,要大声疾呼!
塔纳巴伊备了马,打开羊栏,冲着毡包喊道。
“扎伊达尔,我放羊去了。我回来之前,你先一个人张罗着。”
几百头绵羊踏着碎步,争先恐后地往山坡上爬去。无数的羊背、羊头,如潮水一般,
滚滚向前。近处,还有几个羊倌也在放牧。山坡上,洼地里,峡谷间——漫山遍野,撒
满了羊群。它们在寻找大自然慷慨的恩赐——草。灰白相间的羊群,东一堆西一堆地在
暮秋黄色的、褐色的杂草丛中悠然徘徊。
暂时一切都很顺利。拨给塔纳巴伊的羊群很不错:都是些怀着第二三胎的母羊。五
百多只绵羊,就是五百多桩操心事。等产完羔,就得增加一倍多。但是,离接羔的繁忙
季节暂时还远呢。
放羊比起放马来,当然安生些,可塔纳巴伊还是不能马上习惯过来。放马,才带劲
呐!不过,据说养马已经毫无意义。现在有各式各样的汽车,因此,养马就无利可图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发展养羊业:既有羊毛,又有羊肉,还能制熟羊皮。这种冷冰冰的精
打细算,常常叫塔纳巴伊感到窝火,虽说他心里也明白,这种说法是确有道理的。
一群好马,配上一匹管事的头马,有时可以放任不管,甚至可以离开半天,或者更
久些,忙别的事去。放羊的时候,就脱不开身了。白天,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夜里,还
得看守。一群羊除羊倌外,本应配几名帮手,可是没有给他派人来。结果是:事情一大
堆,忙得团团转,没人换班,无法休息。扎伊达尔算是看夜人。白天,她拖着两个女儿
有时替他放一阵羊,晚上背起枪,在羊栏外巡逻。后半夜,还得由塔纳巴伊来看守。而
伊勃拉伊姆——他现在升了官,当上了农庄主管畜牧业的头头了——什么事他都是常有
理的。
“嗨,我上哪儿去给你弄帮手呀,塔纳克?”他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您
是通情达理的人。年轻人都在学习。而那些没上学的,连听都不愿听放羊的事。都进了
城,上了铁路,有几个甚至跑到什么地方下了矿井。怎么办?我是束手无策。您总共才
一群羊,您还唉声叹气。可我呢?有关牲口的事全压在我的脖子上。总有一天,我得吃
官司去。我悔不该,悔不该接下这份差使。您倒试试跟您那个帮手别克塔伊这号人打打
交道看。他说了:你得保证我有收音机,有电影,有报纸,有新毡包,另外,保证每个
礼拜流动商店来我这儿一趟;要是不答应,——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管不着。您倒
是最好找他谈谈,塔纳克!……”
伊勃拉伊姆倒是没有夸说。爬那么高,他此刻也不怎么得意了。至于别克塔伊,讲
的也是实情。塔纳巴伊有时抽空去看看他手下的两个共青团员。艾希姆·鲍格特彼可夫
这小伙子挺随和,虽说不怎么麻利。而别克塔伊,长得少年英俊,人也挺能干,就是他
那对乌黑的、斜视的眼睛里总露出一段恶意。见着塔纳巴伊,他总是阴阳怪气的:
“你呀,塔纳克,就甭穷折腾了。你最好在家里逗逗孩子。你不来,我这儿的钦差
大臣就满天飞了。”
“你怎么啦,我来了,反倒坏事了不成?”
“坏事倒不坏事。不过,象你这号人,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是自讨苦吃。就会减:
乌拉!乌拉!人过的日子你不过,也不让我们安生。”
“你呀,小伙子,可不怎么的,”塔纳巴伊压着火气,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
来,“你别对我指手划脚的。这事你管不着。自讨苦吃的是我们,不是你。我们心甘情
愿,并不后悔。是为了你们,才自讨苦吃。倘若没有人自讨苦吃,我倒要瞧瞧,这会儿
你又该怎么叨叨。什么地方有报纸有电影,你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会忘了。依我看,
你的名字就是两个字:奴才!……”
塔纳巴伊不喜欢这个别克塔伊,虽说内心还是看重他的心直口快。这人没有一点儿
骨气。看到年轻人不走正道,塔纳巴伊感到痛心……后来,他们还是分道扬镳了。有一
回,他们在城里不期相遇,塔纳巴伊已无话可说,当然,也不愿听他那一套胡言乱语。
那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冬天,跨上它桀骛不驯的白毛骆驼飞驰而到,来折磨牧民们,惩罚他们的健忘。
十月里,秋高气爽,一片金灿灿。进了十一月,转瞬间,冬天蓦然而至。
傍晚,塔纳巴伊把羊群赶进羊栏。一切似乎跟往常一样。可是到了半夜,妻子把他
叫醒了:
“快起来,塔纳巴伊!冻死我了,下雪啦。”
她的手冰凉,浑身上下有股湿乎乎的雪的味道。连枪也是湿滚滚的,冷冰冰的。
四野里是一片微微发白的夜色。雪下得很密。母羊在羊栏里急躁不安,不习惯地晃
着脑袋,不断地干咳着,抖落着身上的雪。可是雪却下个不停。“你们先别忙,咱们还
不到时候哩,”塔纳巴伊掖紧羊皮袄的衣襟,心里想道,“太早了,冬天,你来得太早
了。这会怎么样?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说不定,到末了你会让点步吧?最好在接羔的
节骨眼上,你高远点——这就是我们牧人的全部希望了。眼下,你爱怎么治,就怎么治
吧。你有这个权力,当然,也不必征求分人的意见……”。
冬天刚一来临,便悄悄地,悄悄地在黑暗中奔忙操劳。她要让所有的人清早一起来
就大吃一惊,然后奔来跑去,忙个不迭。
群山暂时还是黑越越的一片,只是到了夜里才渐渐冷却下来。它们对冬天满不在乎。
只有那些牧人赶着牲口,在急急忙忙地转移。而绵绵群山,却一如往常,傲然挺立。
那个令人难忘的冬天就这样开始了。它有什么意图,暂时还无人知晓。
雪没化,几天之后,又下了一场。这样,一连几场大雪就把牧羊人从秋季牧场上撵
走了。一群群的羊四散开去,躲进了深谷,躲进了背风和雪少的地方。牧羊人历来的那
套本事又用上了:在别人挥手而过,认为除了雪之外别无他物的地方,居然给羊群找到
了牧草,所以说,他们才是牧羊人呢!……有时候,难得来个头头脑脑的,东瞧瞧,西
望望,问这问那,许诺了一大堆,说完赶紧捆下山回去了。只有牧羊人独自留下,面对
面踉冬天较量。
塔纳巴伊想无论如何抽空回村一趟,了解一下有关接羔的事——是不是一切都准备
妥当了,是不是饲料都储存够了。可哪儿行呢!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扎伊达尔有一
回去寄宿学校看了看儿子,也没敢多耽搁,因为她知道,她不在家事情就不好办。塔纳
巴伊只好带着两个女儿一起放羊。把小闺女放在身前的马鞍上,给她裹上老羊皮袄,她
暖暖和和的,舒舒服服的。可老大呢,因为坐在父亲的后面,都快冻僵了。就连炉灶里
的火也跟往常不一样,老是烧不旺。
等第二天母亲一回家,哎哟,那可热闹啦!孩子们扑到妈妈怀里,搂着她的脖子,
怎么拉也拉不开。哎,不,父亲,当然罗,终究是父亲;要离了母亲,这个做父亲的也
就不成其为父亲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的脾气喜怒无常:忽儿咄咄逼人,忽儿稍稍收敛。有两回起
了大风雪,后来风停了,雪化了。这种天气把塔纳巴伊搅得心神不宁。要是接羔时碰上
暖和的天气,那就太好了。如若不然,那可怎么办呢?
这当儿,母羊的肚子越来越沉了。有些母羊估计要下双羔,或者羊羔特别大,这时
候肚子都垂下来了。大肚子母羊步履艰难地,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母羊显然都消瘦了,
脊椎骨一个个凸了出来。这有什么稀奇的呢!——胎儿是在娘肚子里长大的,是吸取了
母亲的膏血骨髓才发育的,所以,此刻每一根小草都得从雪地里刨出来。依牧羊人的心
愿,当然最好能运点饲料进山来,最好能早晚给母羊喂点饲料。可农庄的粮仓简直是一
扫而空。除了种子和一些喂耕马的燕麦外,几乎一无所有。
每天早上,当塔纳巴伊把羊群赶出羊栏时,他总要摸摸母羊的肚子和奶子,留心家
看一番。每回心里都估摸着:要是一切顺利,那么,羊羔子的指标还能完成。至于羊毛,
看来,根本没门。入冬以来,羊毛长得很糟糕,有些母羊甚至开始掉毛,毛反而少了。
还是那句话:要能喂点饲料就好了。塔纳巴伊睑色阴沉,一肚子火,可又一筹莫展,只
能狠狠地把自己臭骂一顿,不该听了乔罗的话。吹得天花乱坠,还在讲台上大声疾呼,
说什么,我,如何如何有能耐,我,向党向祖国保证。没说这些大话就好了!再说,喊
什么党,祖国,有什么用!这原本是普普通通的生产任务。可是偏不……假定就如此吧。
干什么我们每走一步,不管该与不该,尽放那些空炮呢?……
那又怎样呢,自己也有一份错。没有多动动脑筋,跟别人的指挥棒转了。他们倒无
所谓,大轰大嗡一番,就没事了。只觉得乔罗太可怜了,他怎么也不遂心。三天两头病。
一辈子忙忙碌碌,苦口婆心,劝告呀,安慰呀,结果有什么用?慢慢地,也变得谨小慎
微了,字斟句酌了。既然有病,不如退休算了……
冬天不慌不忙,照常行进,时而给牧羊人带来希望,时而叫他们胆战心惊。塔纳巴
伊的羊群里,有两只母羊极度衰弱,终于倒毙了。他手下的两个年轻人那里,也都死了
几只羊。这本是难免的:一个冬天损失十几只羊,这是常事。关键时刻还在后头,在开
春的时候。
天气忽然回暖了些。母羊的奶子一下鼓起来了。你瞧瞧,瘦瘦的身子,拖着个大肚
子,奶头都变得绯红绯红的了,奶子不是每天,而是每时每刻都在胀大。那是什么原因
呢?真不知从哪儿来的这股劲头!听说,不知谁的羊群里已经生下几只小羊羔了。看来,
这是交配时疏忽了的缘故。不过,这已是开头的信号了。再过一两个礼拜,象瓜熟蒂落
那样,羊羔子就要纷纷落生了。可得要接好羔。牧羊人紧张的接羔季节快要开始啦!接
下每一只羊羔时,羊馆的手就会发抖,会埋怨自己不该接过羊鞭。可是,一旦把羊羔子
护理好了,小羊羔能直起腿来,翘起尾巴,不怕冬天了——到了那个时光,牧羊人的心,
可要乐开花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免得日后无脸见人……
农庄派了一些多半是上了年纪的、没有子女的、能离得开村的妇女来帮忙接羔。给
塔纳巴伊也派来了两名帮手。她们随身带来了帐篷、铺盖和零用东西。变得热闹些了。
帮手至少得来七八人才行。伊到拉伊姆担保,一旦羊群转移到接羔点——一片叫“五棵
树”的峡谷,帮手一定配齐了。而目前,他说,两个帮手就足够了。
羊群慢慢移动了,下山了,朝山前地带的接羔点赶去。塔纳巴伊让艾希姆·鲍洛特
彼可夫帮着两个妇女先到那里安顿下来,他随后赶着羊群前去。一清早,他就打发他们
赶着驮载的牲口上了路,自己把羊群拢到一起,不慌不忙,慢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好
让母羊伤产时不会太感费劲。——后来,他为了指导两个年轻人,这条去五棵树的路他
又走过两趟。
母羊慢慢地移动着,——也没有必要忙着赶它们。连狗都感到闷得慌,东跑跑,西
闻闻,象在寻找什么似的。
太阳快落山了,但天气还是暖洋洋的。羊群越是往下,就越感到暖和。在向阳的山
坡,嫩绿的小草已经破土而出了。
半路上有点小小的耽搁:第一只母羊产羔了。本来是不该发生这种事的。塔纳巴伊
快快不乐地给新生的小羊羔吹着耳朵和鼻孔。接羔的日期最早也得过一个礼拜。可现在
——唉,你接着吧!
说不定路上还会生吧?他仔细察看别的母羊。不,似乎不象。他安下心来,后来甚
至快活起来了:两个闺女一定会喜欢他这只小羊羔的。新生儿总是招人喜爱的。这羊羔
子真可爱!浑身雪白,就是一双眉毛和四只蹄子是黑黑的。他的羊群里有几只粗毛羊,
刚才生小羊的正是其中之一。粗毛羊生下的羊羔,总是结结实实的,长一身细细的、密
密的绒毛,不象细毛羊生的羊羔,生下来就光不溜秋的一丝不挂。“得了,既然你急得
不行,那就瞧瞧这人世间吧!”塔纳巴伊高兴得自言自语起来,“给我们牧羊人带来幸
福吧!让生下的羊羔子都跟你一样结结实实的,让落地的羊羔子密密麻麻,都无处下脚,
让你们的咩咩声把我的耳朵震聋,让所有的羊羔子只只成活!”他把羊羔子举到头顶,
“瞧呀,绵羊的保护神!这是今年头一只羊羔子,你保佑我们吧!”
周围群山肃立,默默无语。
塔纳巴伊把小羊羔揣进怀里,赶着羊群又上路了。羊妈妈在身后紧紧跟着,不安地
华华叫着。
“走吧,走吧!”塔纳巴伊对那只母羊说,“羊羔子在我这儿,丢不了的!”
小羊羔在皮袄里焐干了,暖和了。
当塔纳巴伊把羊群起到接羔点时,已经是黄昏了。
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毡包里冒出缕缕炊烟。两个妇女在帐篷旁边忙来忙去。看来,
搬迁的事总算对付过去了。没有见着艾希姆。对了,他把驮载用的骆驼牵走了,准备明
天转移到另一上去。一切都按计划行事,没有差惜。
坦塔纳巴伊后来看到的情景,有如晴天霹雳,把他惊倒了。他并无过高的要求,可
瞧那接羔用的羊圈——顶棚上的芦苇都糟烂了,散落了,四围墙上尽是窟窿,既没有窗,
也没有门,风在里面横冲直撞,——不,这种情况,他可没有料到。四周的雪差不多化
尽了,可羊圈里,却到处是一堆堆的积雪。
羊栏原先是用石头砌的,现在也成了一片废墟。塔纳巴伊心灰意冷,连女儿怎么欣
赏羊羔也无心看了。他把羊羔住她们手里一塞,便出去察看周围的情况了。不论闯到哪
儿,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这景况,简直是世上少有。可能,打战争以来,这里就无人
照看了。每年,羊相们凑合着接完羔就离开了,把什么东西都扔下,任凭风吹雨打。在
草棚的栏板上凑凄惨惨地躺着一抱烂糟糟的干草,兄难散乱的麦秸。在一个角落里,扔
着两个口袋,里面有点大麦面,另外,还有一匣子盐。所有这些,就是为一群母羊和小
羊准备的全部饲料和铺垫物了。还是在那个角落,扔着几盏马灯,玻璃罩已经碎了,还
有一只盛煤油的锈铁桶,两把铁锹和几把断了把的草杆。呵!真想浇上煤油,把这堆破
烂烧它妈的精光,然后扬长而去,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塔纳巴伊来回走着,在去年留下的冻得硬梆梆的粪块和雪堆中间磕磕碰碰地走着。
不知说什么才好。已经无话可说。只是象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儿地嘟囔着:“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后来他冲出羊圈,急急地跑去备马。两只手颤悠悠地上着马鞍。此刻,他要飞马回
村,他要把人们一个个从睡梦中叫醒,他要大闹特闹一番。他要揪住这个伊勃拉伊姆的
领子,揪住这个农庄主席阿尔丹诺维奇的领子,揪住乔罗的领子:让他们知道他的厉害!
既然他们能这样对待他,他们就甭想有好结果!行,要完蛋大家都完蛋了……
“喂,你站住!”扎伊达尔赶上来,拉住了缰绳,“你上哪儿去?不行!你下来,
听我说!”
哪行呢!你倒试试能拦住塔纳巴伊。
“你放开!你放开!”他大声吼叫着,一边夺过缰绳,抽打着马匹,冲到妻子跟前,
“我说,你放开!我要跟他们拼了!跟他们拼了!跟他们拼了!”
“我不放!你要跟人拼了吗?——先跟我拼了吧!”
这当儿;两个女人跑上来帮着扎伊达尔,两个女儿也跑过来,大哭小喊的。
“爹爹!爹爹!你别去!”
塔纳巴伊稍稍冷静了一点,但还是一个劲儿地想冲开去。
“别扯着我!难道你没瞅见这儿乱七八糟的情景?难道你不知道母羊马上就要下羔
了?赶明儿把那些羊往哪儿放?顶棚在哪儿?饲料在哪儿?一只只羊都得死光!谁来负
责?你给我放开!”
“你等等,你等等!好吧,就算你回村了,好吧,就算你大吵大闹了一场,这又有
什么用呢?要是直到如今他们啥也没有准备,这就是说,他们无能为力了。要是农庄有
点什么办法,不早就盖了新羊圈了吗!”
“顶棚倒是可以翻修一下,可门呢?窗呢?到处都塌方了。羊圈里尽是雪,羊粪十
来年也出不完!你倒瞧瞧,这么点烂糟糟的干草能喂几只羊?难道这种干革能艰小羊吗?
铺垫用的草上哪儿弄去?让羊羔子在烂泥地里死光,是不是?你的意思是这样吧?你给
我走开!”
“算了,塔纳巴伊,你清醒清醒吧!你怎么啦,比谁都有能耐,是不是?别人什么
样,咱们也差不离。你还算个男子汉呢!”妻子数落起他来,“你最好动动脑筋,该做
些什么,趁现在为时还不晚。至于他们,你就别理算了!既然该咱们负责,咱们就干起
来。你瞧,那边去谷地的路上,我发现了一大片野蔷薇,长得密密麻麻,还有刺。说真
的,我们可以砍下来,盖到顶棚上去,上头再压上一层羊粪。至于铺垫的东西,咱们可
以多割点骆驼草。想点办法,好歹熬过这段苦日子。只要天气帮忙就行了……”
这时,两个妇女也在一旁劝说。塔纳巴伊跳下马来,冲着几个女人啐了一口,就进
包去了。他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仿佛大病初愈似的。
包里静悄悄的。大家都不作声,都怕开口。扎伊达尔从烧着的干粪块上取下条炊,
放了不少茶叶,把茶煮得浓浓的。又端来了一罐水,让丈夫洗了手。铺了一条干干净净
的桌布,摆上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糖果,一个盘子里还放着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奶酪。
还请了那两个女人来喝茶。南哟!这些娘儿们真有能耐里端着茶碗,品着茶,絮絮叨叨,
盼着家常,象在人家作客似的。塔纳巴伊一句话役说,喝完茶,走了出来。他到羊栏眼
前,把倒塌的石头一块块垒起来。事情一大堆。得忙着干起来,好让羊群有地方过夜。
接着,几个妇女也都出来了,抱的抱,垒的垒,都干起活来。连两个小姑娘也使着劲儿
给大人递石头。
“回家去!”父亲对她们说。
他感到十分惭愧。他垂下目光,只顾搬石头。乔罗说的对:要离了扎伊达尔,这个
天不怕他不怕的塔纳巴伊早不知把脑袋丢到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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