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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凯伊站在警察局的矮柜前,翻阅着警局每天提供给媒体的资料,心里想着,如果他不是个到处寻找重大新闻、填补报纸版面的报社编辑的话,这个僻静的小镇倒有许多乐趣可寻。市议会今天早上发出的准许见弗德旅馆兴建的新闻,可以占去许多版面。他离开办公室时,慕兰还坐在办公桌前愤怒地敲打着计算机键盘,所以他需要一些其它的新闻来平衡版面。
  “你们昨晚实在应该早些打烊才对。”他对坐在柜格后的那位年轻小姐说。
  她端着咖啡杯,对他微微一笑,“总要有人阻止那些疯狗到处乱叫。史先生,没挖到什么狗皮倒灶的犯罪事件或丑闻吗?”
  他抬头看她一眼,“说话别那么难听,凯伦,我只是在做份内的事,你上次企图煮东西,结果把消防队员引来的事,我可没当成头条新闻大肆渲染,对不对?你可是欠我一次。”
  这名镇定的办事员在这里当差的时间,和凯伊拥有〈号角报〉的时间一样长。他每天都例行公事地来这里和她愉快的交换新闻,要要嘴皮子。
  局长在角落里向他做了个要他进去的手势,然后拿掉了隔开他和凯伊的那道门栓。凯伊向他挥了挥手。
  “米契尔,我马上过去。”他收拾他的笔记本和档案夹,“下次找点新闻给我,我可不是来这里做健康检查的。”
  她用杯子向他行了个礼,“你也不是来这里做视力检查的。”他闻言,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挥挥手,对他甜美地微笑。
  局长在凯伊进来后随手把门关上,然后措指桌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他自己则带着一副饱受折磨的表情,坐进办公桌后的椅子里。
  “你已听说市议会拒绝〈沼泽战士〉们停止兴建旅馆的请愿了?”他问。
  凯伊点点头,“这一点也不意外。本市需要钱,而旅馆的经营可望为本市带来财富。”
  局长摇摇头,“我毫不在乎谁是谁非。我担心的是现在即将引起的大乱,以及执行市、郡和州的法律所将面临的两难局面。”
  凯伊皱着眉头,“你是担心现场举行的示威活动搞得你忙不过来?”
  局长茫然的看了他一会儿,“我想吊挂在桥下的场面要比一般的示威活动可观得多。”
  现在轮到凯伊露出错愕的表情,“吊挂在桥下?”
  局长调整一下坐姿,“开报社的人不是你吗?怎么我也会有你不知道的新闻?你们报社里不是有人负责采访〈沼泽战士〉吗?”
  一丝不妙的预感悄悄爬上了凯伊的背脊,“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据说〈沼泽战士〉计划在星期二早上十点,州长从华伦登市的船厂把船开出沿河而上时,以绳索从桥上吊下来。那时他和他妻子正要前往峡谷区度假。”
  他的话一字一句的向凯伊袭来,条理分明地如他亲眼目睹一样,身兼〈号角报〉记者和〈沼泽战士〉极端分子的怀孕妇女,将从桥上吊下来。他感到自己霎时脸色惨白。
  “这个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局长耸耸肩,“没有人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是听我儿子说的,而我儿子又是从他就读的大学里听来的。我猜是皮大卫自己放出来的消息。反正我诚心的要求是……”局长自顾自的说下去。凯伊之所以留在这里听,是因为这是他的工作。他用自己尚未被恐慌和愤怒占据的部份,机械式的记着笔记和所有的细节,“……我希望有人能从执法的观点来报导这个新闻。从环境保护论者的观点来看,你们过去的新闻报导工作一直做得不错,而我也相信这将是今年最大的新闻,但是请你帮帮忙吧!虽然在我们警局里,也有很多主张环保的人士,但是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人民免受他人的攻击,以及必要时免除彼此间的攻击。因此,当我仍不得不把这些人拖离时,我希望有人能从我们的观点来报导道件事。”
  凯伊点点头,严肃的做了个决定,“我会亲自到场。把你的计划告诉我。”
         ※        ※         ※
  “凯伊?凯--伊!”慕兰走进黑暗的客厅里。她把皮包扔在沙发上,边走边脱身上那件粉红色的丝质外套,然后在她走进空无一人的厨房后,把外套被在一张椅子的椅背上。咖啡炉上的保温灯还亮着,表示凯伊人在屋子里的某处。她和当地一名艺术家进行访谈,结束的时间比她预期的晚些。
  通常她在这个时候回家时,都会发现凯伊在厨房里弄东西吃,或者会闻到比萨或外带的中国餐在烤箱里保温的香味。
  但是今晚没有这种温馨的家的味道。奇怪的是,原本亲密温暖的屋子,此时却出奇的安静,微微地透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她向饭厅里瞄了一眼,眼睛自然地瞟向工作梯的顶端。凯伊在家时,有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在这上面度过的,但是此时工作梯好端端的靠墙折放着。
  糟了,事情有些不妙。她不知道确实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她有麻烦了。然后她听到他的脚步声从地下室的楼梯间传了上来,那沉重但不急忙的脚步声,很可能代表了他此刻的心情。慕兰把自己武装起来,准备和他面对面,他知道皮大卫的计划了!
  他把楼梯口清理了一下,然后穿着满布灰尘的牛仔裤和破烂的奥勒冈大学运动衫出现在厨房里。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冷静,但是她看得出隐藏在那之下的怒火。
  她上前去揽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脸颊,“嗨!”她故意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在修理烘干机吗?抱歉,我回来晚了。和布珍妮进行的访谈比我预计的时间长,她画的田园画其是好得没话说,我们应该弄一幅来放在--”她住口了,因为他把她的手拿下来,自己则双手抱胸的靠在矮柜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彷佛一眼就能把她看穿了似的。
  “我以为你出城了,”他慢条斯理的说:“但忘了告诉我。”
  她发出一声轻笑,再次企图虚张声势,“好象我真的会做这种事似的。”
  他扬起眉,“好象你真的打算从桥上跳下去,却忘了告诉我。”
  他有权生气,她可以理解。回顾过往,瞒着他去做这件事一直就不是明智之举。但是她又不愿表现出内疚的模样,因为她骨子里是个独立的女性和固执的新闻记者,现在她除了表现愤慨外,别无他法。
  “是谁告诉你的?”她问。
  他慢慢摇头,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没有人合诉我。米局长合诉我〈沼泽战士〉要在州长行船经过时,从桥上吊下来。这是我自己获得的结论。”
  “你的意思是,你遽然做出的结论。”
  “如果我的想法有误,”他不改其严峻的表情,“为何你不事先把皮大卫的这项示威计划告诉我?”
  她放下一切伪装,抬起下巴,感觉他们之间这短短的距离,突然有如撒哈拉沙漠一般的辽阔,“因为我知道你会怎么说。”
  “很好,但是我反正还是会说的,我不准你和〈沼泽战士〉一起从桥上吊下去。”
  火气像艘精密的火箭般从她的体内冲出。她气红着脸绕过一张桌子,在距离凯伊一码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你以为你是谁?”她对他尖声大叫。
  “你的丈夫兼老板。”他和先前一般冷静,“看准你的目标,我们只能挑一样。”
  她走上前,在距离他六寸远的地方停下来,身体往前倾,并且微微颤抖着,“你敢!”
  他放开手臂,头往前压,直到他们的鼻子几乎都快碰在一起,“我已经这么做了!”他大叫着。他突然冒出的怒火令人大吃一惊,使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他转身一把抓起垃圾桶里的塑料袋,另一手则用力地推开后院的门。她跟在后面,在他把垃圾袋丢入外面的垃圾桶里时,绕到他面前,瞪着地说:“我不管你怎么说,”她用力按上垃圾桶上的盖子,跟着他回到了厨房里,“但你也管不了我要怎么做。我除了是你的妻子和雇员外,我还是我自己!你只不过因为我怀孕了才--”他走到一半,突然回过身,用他那双愤怒的蓝眸盯着她,令她不敢再上前一步,“你错了!即使你没有怀孕,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越来越重的挫折感使得她怒火暂且消退了一些,“为什么?我有绳索攀登的经验,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了!我拥有最佳的装备,皮大卫知道他--”“皮大卫是在哗众取宠!”他愤怒的说:“你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自然景观和救人命,或者只是单纯的从事一项体能运动,你是在--”“我是在做我的工作!”她打断他的话,举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动,“为了报导所发生的事,新闻记者必须上战场、进监牢,即使是下地狱,只要情势需要,他都得去!”
  “你之所以这么做,”他抓着她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是因为你更有兴趣当明星记者,而不是我史凯伊的妻子!在我心里,我认为〈沼泽战士〉和那些旅馆对你的意义并不如想象中的重大,你只不过是用他们来向你父母证明,你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失去一切。”
  她面无血色,不发一言。从她最近幻想她父母可以从晚间新闻上看见她的想法来看,她知道自己多少有点问心有愧。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确实有点心虚。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他双手下垂,怒不可遏的看着她,“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桥梁会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的,他们危害的不只是他们自己的性命,还有前来阻止他们的警方人员的性命。这做得太过火了,慕兰。我不能让你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她挺直背脊,目光直视着他,倔强地说:“这是我负责采访的新闻,你不能阻止我用自己的方式采访。”
  他严肃地审视了她好一会儿,开口说:“我当然可以。”她看到怒火取代了固执,点燃在他的眼中。“你被开除了!”他说完便径自走开。
  她动也不动地站着,只听到时钟的滴答声、冰箱马达的转动声,以及水龙头的滴水声。
  很好,她心想,我可以以一名〈沼泽战士〉的身分前去参加,然后杷采访到的内容卖给某家肯花钱,又具有国际性销售网络的大报社或杂志社,让他去后悔。
  她镇定下来,走过去把水灌进茶壶里,再把它放在炉火上烧。受伤的情绪在她做着这些事时,一遍又一遍的侵蚀着她的心灵,她甚至无法有条理的思考。
  她把矮矮胖胖的鸡肉汤面罐头拿出来加热,一面告诉自己,被你的另一半开除,完全不同于一般的开除。一般的开除,雇主是在一定的距离下,检现过你的工作表现和行为后,才做出了不值得雇用你的决定;然而凯伊之所以开除她,是因为他很生气,并不是因为她不是个好记者,而是为了她坚持要做好记者。她怀疑他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她并没有把她所知道的重大消息告诉他。
  她不得不承认,那是不公平的。
  一旁的马克空汤杯,等待被盛入微微沸腾的鸡肉汤面,她盯着杯子,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她可以端着自己要喝的汤,上去所谓的书房,找个干净的小角落,边吃边看她今天所做的笔记,或者她也可以再给凯伊一次机会。
  她利用把芝麻面包盒拿出来的短暂时间,再次考虑。整楝房子除了厨房里的响声和凯伊从地下室传来闷闷的敲打声外,空洞又寂静。
  紧张的气氛诡异地凝结在空气中。他们以前也曾有过意见不合的时候,但是他们从没有不理会对方的纪录。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父母持续不断的冷战,带给她的不愉快的童年。
  虽然凯伊不见得同意她说的每句话,但是他从来不会给她这种感觉,彷佛她这次要是不顺从,便会被他精神制裁,屏除在外。她必须向他解释如此做的动机,她觉得这在沟通上十分重要。于是她走到地下室的楼梯口,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        ※         ※
  他并不是没辙了只好一走了之。他把烘干机的背盖阖上,然后把一枚螺丝钉放进针孔里,然而那枚螺丝钉却从他的指缝间掉了下来,滚进烘干机下面的水泥地板上。
  他暗自咒骂一声,粗鲁的把这部笨重的机器用力推开。它尖锐地摩擦着地板,移开了约一尺的距离,露出底下藏着的三枚一分钱硬币、一条橡皮筋、他几个月前遗失的一把短刀,以及那枚螺丝钉。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脾气,然后把那枚螺丝钉锁进原来的位置。
  他绝不是什么大男人主义者。他一生中曾和许多女人共事过,他知道她们的能力非常好,也知道在新闻工作中,没有什么事她们不能做得和他一样好,甚至做得比他出色。
  但是在新闻的追踪上,有些危险是男人可以担负,而女人却不应该承受的;好比吊挂在桥上,他想不出来有什么样的危险是应该交给一个怀孕的女人去承担的。
  此外,他也不欣赏慕兰刻意隐瞒有关皮大卫有何计划的作法,就他对她的关心而言,这无异于说谎。他不能忍受他的家庭和公司是在这样的方式下运作。他最好现在就让她明白这点,因为他打算和她维系一段长久的婚姻关系。
  凯伊听到她大叫他的名字时,他又不小心弄掉了第二枚螺丝钉。他再次低声暗骂,然后朝她声音的来处皱了下眉头,这倒令人惊异,原先他还以为她会气呼呼地跑进房里,把他锁在门外。
  “干嘛?”他带着火药味、没好气地问。
  她立刻没了回音。他猜她一定不喜欢他这种口气,现在她一定会怒气冲冲的跑上楼了,然而,相反的,她的语气和他的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你吃过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关心特刖令他感到惊讶。他觉得有点内疚,“还没。”
  “要喝点汤吗?”
  “好。”
  “已经好了。”她说:“我可以先让它保温,多给你一点时间。”
  他捡起那第二枚螺丝钉,干净俐落的把它放进针孔里,“马上来!”他大声叫道。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反应完全在他预期之外,但是他转念一想,她又何曾如他所料的行事过。就是这样的个性让他对她又爱又赞叹,直到他成为她的丈夫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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