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下旬,炽烈的战火首先在长江两岸燃起,隆隆的枪炮声
震荡在长江上空。此时,大别山麓则是一片沉寂。
7月22日晚,长江及鄱阳湖水面上,劲风呼啸,细雨纷飞。天
空阴沉昏暗,一片萧瑟。九江城第2兵团前进指挥部里,兵团司
令张发奎将军有些心神不宁。他总有种预感,这样的天气,也许
正是日本人偷袭的时机。
自15日由鄂东驻进九江后,张发奎越来越感到大战在即那
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感。连日来,江湖水面上日军扫雷艇进
进出出,九江附近汉奸、日本情报人员的频繁出没,还有日本空
军对守军阵地反反复复的侦察,实际上已在不断暗示他:日本人
就要大规模进攻了。
他感到压力很大。九江乃武汉门户,九江不守,全线影响极
大。可外界舆论众口一辞:九江外围地形对守军极有利,守住九
江应无太大问题。不但武汉方面这么认为,日本一个叫九鬼半二
的随军记者的也跟着起哄,称此国防阵地“足当百万日军,而作
战1年。”
在张发奎眼里,这个九鬼半二该是十足的小鬼。外界越这么
传,他心里越觉得虚。老实说,他对固守九江没什么把握。九江
外围虽说江、湖地障对守军有利,但这只是一般而言。如今他既
无海军,又无空军支援,江、湖只能限制自己。而日本人沿江、湖
可以随意登陆,他为此还得处处设防,兵力分散,他拿什么阻止
敌人登陆。曾在西方考察多日的张发奎对登陆战并不陌生。历次
战争的结论更让他忧虑重重。战史上,除英法联军达达尼尔海峡
加利波利登陆失败外,计划登陆几乎还未有过不成功之举。外界
舆论的乐观估计和自己使命的艰难使他坐卧不安。
他叫来了作战参谋主任,吩咐道:“今天天气不好,马上通知
九江岸口,姑塘守军要加强戒备,决不能疏忽。”
入夜,风更大了。鄱阳湖面,狂风掠过,掀起阵阵波浪。大
风的呼啸声、湖水的拍打声,淹没了数十艘正向姑塘扑来的日舰
的马达声。3艘运输舰、数十艘登陆艇转眼已进入了距姑塘登陆地
千余米处。
就在中国守军发现这一意外敌情的那一刻,湖中鞋山小岛上
日军炮火铺天盖地向姑塘守军阵地飞来。团团火球映红了姑塘黑
漆漆的夜空。
敌登陆艇向岸边冲来。守备姑塘的预11师1个营官兵拼死
力战,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23日白天,杂乱的滩头,源源上陆的日军淞浦师团主力跨过
上百具日军尸体,扩大登陆场。而中国守军阵地上,1营中国守军
全员战死,血染焦土。张发奎急令预11师预备队向登陆之敌反
击,同时急调后续援军增援姑塘方面战斗。
张发奎战前的忧虑这时成了现实摆在地面前。日军百余架次
的战机在天空盘旋,轰炸扫射。地面上,优势的炮火也把成千上
万的炮弹泄向前出的中国援军。增援部队被压在公路两侧,头都
抬不起来,还谈什么反击。地区预备队虽靠近滩头,但兵少力孤、
装备又差,几次反击逆袭都被日军打了回去。尽管张发奎在九江
跳脚大骂,但增援部队就是上不去。23日一天激战,滩头已被淞
浦的106师团控制。预11师残部无奈,败退九江、星子。
25日,张发奎不惜血本。除总预备队第4军外,能调的部队
都调上了前线,但血肉之躯还是没能顶住日军的飞机、大炮,4个
主力师损失惨重,反击失败。
武汉军委会,蒋介石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他为九江、为张发
奎担心。
战前,张发奎曾向军委会报过一个方案,称:为免早期为敌
突破登陆成功,影响以后作战,我兵团拟控制第4军、第60师、
第70军的强大预备队分置于马回岭、瑞昌、妙智铺一带,以便支
援第1线作战,并预定以黄老门东西之线为第二线预备阵地,以
便状况不利时行逐次抵抗。
蒋介石对张发奎这个方案从心里透着反感。“张向华未战已有
轻弃九江之念,此断然有悖全线防御计划。”他曾这样评价道,并
当即否决了此案。随后,电告张发奎,九江必须死守,决不能让
日军上陆。
眼下闻知九江方向姑塘吃紧,蒋介石不由为九江担心起来。他
就是怕张发奎自作主张,放弃第一线阵地。当下给九战区司令长
官陈诚和2兵团张发奎各去1电,再次明示:九江一线阵地必须
固守。
25日,姑塘之急未解,九江又被日军突破。第2兵团中央集
团腹背受敌,九江阵地,情况日益恶化。九江街市,也在日机的
频繁轰炸中化作一片火海。
张发奎这时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拼着全部兵力孤注一掷与
淞浦中将决战,要么退守第二阵地逐次抵抗。以他的想法,明智
些就早撤第二阵地,以免重蹈淞沪会战覆辙。那一仗,留给他的
教训太深了。可蒋介石显然是要他取前策,不惜全员玉碎。
决心难下。这时撤走,军委会会怎么说?尤其他手下号称
“铁军”的第4军还没使用,而这个军又与他有长久的历史关系,
是他的起家老本。不撒吧,部队打光了,九江还是个丢。思前想
后,他咬着牙,一拳砸向桌子:“丢他妈的,撤,天大的事老子顶
着。”
25日夜,第2兵团全线后撤,向牛头山、金官桥、十里山、钻
林山区城门湖之线阵地转进。淞浦师团前卫及波田支队得势不让
人,追着屁股打来。第4军占据阵地后,返身与追击之敌战成一
团。
姑塘失守、九江失守,武汉门户被日军撞开。初战受挫,蒋
介石在军委会痛骂张发奎:“娘希匹,张向华紧要关头又存私心。
他把第4军藏起来,为什么不用?为什么不用?”
蒋介石桌子敲得“嘭、嘭”响,火气更大了:“什么‘铁军英
雄’,什么‘抗战先锋’,统统是假的。他这是公然抗命,目无军
法!目无军法!”
一旁的何应钦等蒋介石火气消了一些,上前劝道:“委员长,
2兵团放置4军不用,也许是见大局难挽,怕被日军缠住脱不开
身。如今全军安然撤至第二阵地,结局也还说得过去。不如给他
个机会,让他在金官桥一线阻滞敌人,挽回影响。”
蒋介石“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急走两步,立住身,
余怒未消地喊着:“失去九江,不啻给强敌一个立足点。南浔之战,
艰难10倍有之。如此目无军法之将领,决不能再放在前线。”
蒋介石对两广将领本无好感,对手下有私心之嫌的人更不能
容忍。
“让他回来,回来。我要让他说个明白。”
出师不利,蒋介石盛怒难平,谁的话也听不进去。7月31日,
张发奎接到最高统帅部电令:“南浔方面的军事即日起由薛(岳)、
吴(奇伟)两总司令负责主持,张总司令发奎即行调回可也。”
接到电报,张发奎呆愣了足有几分钟。放弃兵权,他并不在
意,薛岳、吴奇伟都是自己多年的老部下。只是南浔线大战刚刚
开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削了兵权,他将何以对国人、对部下
交待?几年来他一直是力主抗战的,今日他的脸面往哪儿放?张
发奎一腔怨怒,交接了指挥权,并把所属部队及后方军务交代后,
径直回返武汉自请军法裁断。
若干年后,张发奎每每忆及这段往事都觉得不公平,一直耿
耿于怀。他在回忆录中写道:“变相撤职对我来说,是一件可耻的
事,也是8年抗战中一件最悲痛而遗憾的事。……九江附近之撤
退,我当时乃根据当面敌情,我军状况所下达之决心,不幸为蒋
先生误认为我有保存第4军实力之嫌。实则我不仅对九江之战役
毫无私见,即全抗日期间所有大小战役之过程中,莫不兢兢业业
地为国家全民利益着想,从未将私人利益的意念夹杂其间。固然,
第4军与我有悠久的历史关系,远在北伐时,我首任该军军长,在
指导作战时,任何配属我指挥之部队只寻求如何去部署达成任务,
绝无衡量自己与其他部队之深浅关系,以保存自己实力之行为。假
如有这种自私行为,第4军番号早就淘汰,哪有‘铁军’之辉煌
绰号见称于国人呢?九江战役后,未详细调查,即以‘张总司令
发奎即行调回’的命令变相撤职。我对职位视同敝屣,毫不足惜,
但我是高级指挥官,有辱我的尊严,至为难堪。因我自问良心,毫
无内疚,所以我回到武汉后即自请军法审判。……”
“退一步说:蒋先生当时超级处分,实欠考虑。如我有锗,应
由我的上级陈辞修(诚)将军处理,但蒋先生并未查明亦未接到
我的上级呈报,就径自越级干涉,这是他常犯的毛病……”
事后,由于陈诚替张发奎担起责任,称九江撤退是他下的令。
蒋介石无可奈何,只能骂了陈诚几句了事。张发奎免除了军法查
办之苦。
九江丢了。一场风波也算告一段落。但张发奎心里,也留下
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