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回去!清国奴!
来美国的第一天,奶奶亲自下厨,做她的拿手菜。傍晚,红烧肉的香味,飘满了后面的小巷子。当天路过的,大概都猜到——有家中国人搬进来了。
第二天中午,有个警察来按门铃,说邻居告我们垃圾太臭,以后只准在收垃圾的前一天晚上,把垃圾桶拿到门口,而且要把盖子盖好,免得狗来翻。
据说狗只要吃过中国人的食物,就再也不爱吃“狗罐头”了。
警察留下一张罚单。老爸回家跳了起来:“我前天还看到对门邻居,一大早把垃圾拿出来。为什么专罚我们?”
后来我猜,告我们的八成就是对门。
每次我经过对门,里面的小孩就会对着我喊。
我听不懂,对他们笑笑。
他们居然用手把眼睛拉成细线,再龇成暴牙的样子,发出很奇怪的“サヮヒノシテ”的声音。
“他们是在嘲笑中国人。”老爸说:“小孩子,不用理他!”
可是才不久,有一天球滚到了对街,我过去捡,正巧那家女主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她居然站起身,指着我家,对我吼。
我听不懂她说什么,但是看手势知道——她要我滚回家。
晚餐桌上,我告诉爸爸。
老爸站起身,把筷子扔在桌上:
“走!拿着咱们的羽毛球拍,趁天没黑,到对街打球去!”
我去了。打得很烂,担心对面人家会出来骂我们。
很安静,他们只是躲在屋子里,从窗帘后面偷看。
“你好好练球,不要丢人!白人很现实。如果你是黑人,搬到他家旁边,他会恨死你,但如果你是得诺贝尔奖的黑人,他会主动跟你打交道,然后逢人便介绍,说你是得诺贝尔奖的人。”老爸强调:“得诺贝尔奖的黑人不算黑人!”
我听不懂,但感觉到了。 ※
※ ※
才过几天,就有一对黑人夫妻来按门铃,他们穿着整齐,谈吐也很亲切。老爸说他们是来问我们,会不会反对他们搬到附近。
“美国蓝天绿地,自由民主,你们为什么要问我呢?”老爸笑道。
“为了我们的孩子!人们可以不接受我们,但希望大家能接受孩子!”黑人夫妇说。
我渐渐了解他们的道理。种族歧视常不表现在外面,而表现在骨子里,尤其对弱小的老人和孩子,最没顾忌,也最猖狂。
有一天,我在门口扫落叶,一辆车疾驶而过,里面一大堆年轻人,伸出头,伸出手,伸出中指,对我吼:
“滚回你的老家!清国奴(Chink)!
我吼回去,他们已经跑远了。
还有一次,我在做功课,突然听奶奶在外面惊叫,冲出去,看到对街几个白人小孩,正隔着马路,对奶奶扔石子。
我爆炸了,把石头甩回去,向他们大骂。
“有种就过来!”他们叫。
奶奶拼命抓住我,把我拉回家,我气疯了,狠狠地捶打墙壁。
奶奶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老妈。她说:“不用提了!冤冤相报,没完!” ※
※ ※
老爸自己,又何尝没遇过这种状况!?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别人淡淡一句话,都可能让他记一辈子。
他说刚来美国的时候,有一次演讲,美国听众居然问:“台湾有没有冰淇淋?”
还有一次,老爸在前院剪草,一辆车子停下来问路,老爸正为对方在想,车子里面居然有个人大叫:“不要问他,他知道什么?日本人!”说完,连个谢字也没有,就掉头而去。
“在美国,除了早有的种族歧视,也有许多复杂的情结。”老爸说:“譬如家里的父兄、子弟,二次大战被日本人杀死,或后来死在韩国、越南。那种恨,是埋在心底的。他们分不清你是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还是越南人。”
从那次“问路事件”之后,老爸常对我说:
“出去问路,不论你问的是小孩,还是老人,是绅士,还是挑夫,无论对方知道或不知道,都要好好地说‘谢谢’” ※
※ ※
对面扔石子的小孩,后来成为我的同学,也成了好朋友。
我很高兴,他们能解除心中的武装。
因为多年之后,我搬到长岛,有一天回到“旧家”附近,发现他们家的前后左右,都住了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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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说:
“他将来要出去吃苦,为什么不让他在家多享几天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