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资生酒量本不甚豪,今因知己欢聚,畅谈薄俗,不免多喝了几杯,因此脚高步低,竟有不能支持之势。心斋与学海看天色尚早,想着茶能解酒,便步入一茶肆中,博士凑趣,泡上三碗浓茶。三人喝了一回,津津有味,已清醒了许多。闻得那隔壁桌上两人对坐,正在龂龂争辩,各执一见。 原来这两人一姓李名曰辉,号有光,一姓蔡名沅,号明辨,都是本城人。那有光专信风水。明辨专信神佛。主义不同,因此互逞词锋。有光道:“天下只有风水,没有神佛。” 明辨道:“神佛是实有的,那风水却是作不得准的。” 有光道:“你那晓得,风水一道,如今的官场中尚多信服,吾辈小民,岂可訾议。我闻金陵上元县署,据堪舆家言,为仙鹤之形,故照墙例用木壁,恐砖石压伤鹤顶也。握此篆者,控鹤凌云,骑鹤致富,风水所系,往往有征。前年某大令摄上元,不信风水,于头门外添建告示游廊,砌以砖壁,又设太平水缸数具,皆不利于鹤形。后闻本任某令回任,以其故违定章,擅兴土木,拟详禀大宪。嗣经某当道力劝,始不出详。又闻常州阳湖署,近筹款改造,落成而后,经地师勘验,言须坏七官,代理县事某,至不敢入衙。而在后署理之某令,本为风水专家,即豫至署内外,将罗盘针纵横察看,声言须改造若干处。由此可知风水之说,不独愚民深信。他们翎顶辉煌,身任百里侯的且看重此道,你何必轻加驳议呢!” 明辨道:“你休再讲这话。我闻诸新党家言,中国因风水二字阻止铁路,阻止开矿,以及争坟地则阖族械斗,觅葬地则棺木暴露,种种祸端,指不胜屈。可见风水有害无利,不若神鬼之实能福人。” 有光道:“何以见得?” 明辨道:“人于神祇,不可不尊。你不信,但想那施相公能为人治疮毒,那观音、灶君等更各有仙方仙丹,以疗人疾玻尤奇者,皖省安庆城内绝少良医,其土人亦不信医而信神,谓神能医病也。闻前年有某候补道,原籍江苏,分发安徽,因母病剧,所延诸医,皆甚庸劣,不能奏效。有人告以某乡某神最灵异,何不往求。某道因与那人及仆同往,后语同乡人谓求医之法,先具疏于神,言病状至明日,然后叩首求签,询神可治与否。签许可治,则写方,其法于几上敷以香灰,数人肩神轿,扶轿竿头于灰中,书字写方毕,复肩神轿,历各村一周,或过一家,神轿忽重,必神向其家索药也。然后其家将所有各物,一一相告,言至某物而神轿轻,则其家举某物相赠。闻服其药,多有验者。病者于夜间,亦辄有梦神来诊病者。故信神之心益坚,而医亦由是愈加庸劣。” 那有光不待说完,即冷笑道:“都是胡言,我兄偏信,真可谓愚极了。某闻西国十五世纪以前,医学未兴,有病者诿诸神权,托诸星士,此实野蛮时代的举动。中国至今日而尚有此习,可愧之至。此事害人不浅,所谓仙丹者,燥烈之香灰而已。 所谓仙方者,不对症之药味而已。治病不足,增病有余,怎反说有功效呢?”有光讲到此处,又连声大笑不止。 此时满室之人,皆侧耳听他两个辩议,却静悄悄无一人言语,好似在说书场一般。时资生醉意全解,听他二人所说,到也均有见解,惟未免各有偏弊,因隔桌插嘴道:“二位息争,自吾观之,那风水神佛二说,均不可信。无形无迹之神佛,果能为人治疾病,则天下可以无医生,其荒唐概可想见。至风水二字,大率起于古之葬者,盖谓墓地不为风所侵,水所入耳,后人缘饰附会,致有种种不经之说。使其说而然,何以郭璞为千古葬师之祖,而不能保其身?后世擅青鸟术者,其子孙亦不闻致身富贵。虚诞伪妄,不辨自明。即如日本不讲风水,而国盛民安。欧洲不讲风水,而富强甲五洲。然则风水断断不足凭信。你们因官长尚且信从,便尊而重之,其实那官长也是平民做的,他的见识或反不及平民,岂不闻《左传》云:『肉食者鄙□么?二位不信,听我也述一二事与二位解围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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