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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你！为何不穿宫中所赐衣物？”李御医今日领新医童入宫，一出门便看到黎子何的青衫，在一片灰色中分外显眼，严肃地大声问道。

　　黎子何身子略拱，缓声道：“晚生只收到信函，却未收到衣物。”

　　“胡说！这些东西都是太医院直接发送，还能错了你不成？”李御医盯着黎子何，边说边拾着台阶走下来。

　　黎子何面不改色地道：“的确未曾收到。”

　　“你！”李御医没料到第一日便遇到这么固执死板的医童，明明低头认个错便可小事化无，正想开口训斥一顿，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沈墨的弟子，一句话哽在喉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清清嗓子，“嗯哼，也不是什么大事，走吧。”

　　李御医一招手，十来人便一齐跟上了，黎子何心底数了数，包括她在内，有十二个医童，太医院十二名御医，莫非一人分得一个？

　　云都不小，但是太医局所处离皇宫并不远，未行多远便到了西宣门。西宣门是皇宫靠西的侧门，医童无官阶，又非受诏入宫，只能走侧门，横穿过西嫣园，便能到达皇宫南面的太医院。

　　入了宫门，十二个医童齐齐的跟在李御医身后，排成一条长龙，皆垂首缓步前行。西嫣园是后宫嫔妃的宫殿所在，因此除了李御医，十二人无人敢抬头多看这园子半眼。黎子何默默地走在最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即使只看这地上的泥土，也能猜出自己走过了哪个宫，路过了哪个殿。

　　“娘娘，您慢些！”身穿碧衣宫女装的小丫头跟在快步前行的华服女子身后，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到了。

　　华服女子头戴金步摇，身着艳红锦服，似一团烈火在园中穿梭，正巧看到路过长廊的李御医一行人，高声喝道：“站住！”

　　李御医暗道不妙，连忙转个身走到华服女子身边，行了一礼，恭敬道：“姚妃娘娘万安，臣李七海领太医院新进医童入院，惊扰凤驾，请娘娘见谅。”

　　黎子何心中一抽，似疼痛又似麻木，最后化作一丝讽刺在唇边滑过，如今，妃位也可称作凤驾了么？

　　姚妃淡淡地扫了一眼李御医，便把目光投向十二个医童，李御医忙解释道：“初入宫门，娘娘莫看，污了凤目。”

　　后宫嫔妃，不是随便一个男子便可接近，正式入太医院前，这十二个医童是没有身份资格参拜嫔妃的，因此皆垂首站好，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姚妃一一扫过，目光定在黎子何身上，半晌挑声问道：“你为何与别人穿着不同？”

　　闻言黎子何浑身一颤，脑中思绪瞬时被抽空一般无法思考，身体服从意识，抬起头直直看向正在前方的女子，娥眉粉黛，巧鼻红唇，熟悉的脸庞，却是陌生的眼神，时间仿佛倒转到六岁那年，季府，瘦弱的孩子跪在花园中，抬头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细声道：“小姐。”

　　黎子何思绪恍惚，双眸干涩，好似一个瞬间那孩子便长大成人，已是双十华年，黎子何突觉眼眶温润，颤抖着双唇，一声“姚儿”几欲脱口而出。

　　啪！

　　一声脆响回荡在长廊中，黎子何耳边嗡鸣，脸颊刺痛，曾经温柔的声音此时尖锐响在黎子何耳边，“本宫凤颜，是你能看的？”

　　黎子何的整个身子僵住，睁大了双眼，眨都未眨一下，明明看着前方却没有神采，僵直的双腿后退一步，单膝着地，另一只腿随之跪下，垂眸，低首，“小人无礼！娘娘恕罪！”

　　风起，吹动姚妃发髻上的金步摇叮当作响，吹进黎子何心中一片冰凉。

　　“娘娘，起风了。”绿衣宫女上前扶住姚妃，将手上的大红披风小心替姚妃披上，随即柔声道：“皇上说过要来用午膳，娘娘该回去了。”

　　姚妃颔首，面无表情地拢了拢披风，朝着刚刚过来的方向远去。

　　李御医这才敢起身，瞥了一眼如木石般跪在地上的黎子何，摇摇头对着众人轻声道：“走吧。”

　　李御医仍是走在最前方，医童们排成长列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丢下黎子何跪在原地，半晌后他才重新起身跟上去。她眨了眨眼，握紧的拳头力竟是汗水，物是人非事事休，今日，只是个开始而已。

　　云国以日出方向为尊，因此云帝的行政殿以及寝宫都在东边，西边是后宫所在，太医院则在东西中间的南面，与禁军营比邻，北面则是甚少人去的冷宫。

　　十二名医童，与黎子何想象中的分配方式有所不同，虽说太医院有十二个御医，御医之间也是有所区别，六名上殿御医，六名下殿御医，上殿御医专为云帝和宫中妃嫔看病，而下殿御医随时准备出宫为朝廷官员看病，十二名医童均分给下殿御医，通过两年学习考核再来根据个人所长以及太医院的需求留下部分医童，或晋升御医，或直接分配到各地医诊署。如此，每名下殿御医分配两名医童。只是今年出了些意外，六名下殿御医中的甄御医昨日突然病倒，卧床不起，病情来势凶猛，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无法就职，那十二名医童该如何分配？

　　李御医入宫之后才得到消息，原本医童名单早已送入太医院，医童也都分配好，可这么一来便多出两名医童。李御医看了眼黎子何，再看了眼同样多出来的殷平，心下思忖着，这殷平乃殷御医之子，自是可以直接交给殷御医，虽说殷御医乃上殿御医，不该带医童，向院史讲明情况也可通融，那这个黎子何呢？

　　云潋山沈墨的徒弟，资质定是极好，李御医当然想收为己用，可冯院史与沈墨过节颇深，若是自己收了黎子何，定会得罪他……

　　李御医将黎子何看了又看，即使刚刚被姚妃娘娘打了一个耳光，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公试答卷他也看过，黎子何的确是个人才，可到了太医院，是个人才的同时，还是个祸害，把这个祸害扔给谁呢？

　　“李乾，脑袋可是要摇掉了！”冯宗英入门便看到李御医对着一众医童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手里的名册都未曾打开，定是还未宣布这些医童的去处。

　　李御医弯腰行了一礼，“院史大人，甄御医他……”

　　“这件事我知道。”冯宗英打断李御医的话，一对鹰似的眼睛扫了众医童一遍，正色道，“殷平跟着殷御医便是。”

　　“这个我明白，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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