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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椅下是中空的,本来是用来放椅垫、衣物以及冬天锦被的,因我在路上常会打盹,故而锦被早被取出,放在车厢一侧。

  以目前椅下的空间,藏上一个大活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颜远风立刻发觉了我的异常,将我轻轻一拉,推到一旁的夕姑姑怀里,掀开狐狸皮垫子,闪电般出手,拉开坐椅。

  一道寒光从椅下飞出,却被另一道更炫目的剑光迅捷压住。

  颜远风的宝剑,已经指在椅下那人的脖子上。

  竟是挟持过杜茉儿的那个黑衣男子!

  他慢慢垂下刀,面色苍白,另一只手捂着前胸,汩汩鲜血正从指缝中溢出。一双深凹的眼,墨蓝如风雨将至前的大海。他紧咬的唇,已经泛起青紫。

  颜远风吸了一口气,迅速回头看了我一眼。

  车舆中有了这么大的动静,想必车夫多半也听到了一些。

  我克制住自己的惊骇,大声道:"夕姑姑你也真是,叫你端杯茶也能弄翻,莫不是被那些刺客吓坏了?颜叔叔,快来帮忙收拾收拾。"

  颜远风答道:"来了。"

  他迅捷将椅面盖上,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当真只是谁打翻了一壶茶。

  刺杀宇文昭的人……我自然是要救的。

  我咬住唇,笑了笑。

  回到昭阳殿时,母亲正站在墙角,仰着那张质如冰雪的绝美面庞,凝望盛展于一隅的腊梅,眸光若远若近,飘忽不定。

  梅花甚美,疏影横斜,暗香潜度,瓣若轻绸,幽幽散着出尘之气,却在母亲启唇低叹一声时,失了所有的神采,连一旁捧着青花长颈觚的侍女,都只将眼睛关切地望向大燕年轻的太后。

  我接过青花觚,将侍女赶走,看着母亲剪着梅枝。

  母亲将梅枝插入觚中时,才注意到抱着青花觚的人已经换了。

  "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母亲的嗓音和悦而婉约,令人闻之如一道清泉潺潺自心头流过,连骨肉都清澈通透起来。而母亲的眼波流转时,更是顾眄含情,水光潋滟,以销魂噬骨来形容也不为过。

  父亲在世时,她稳居中宫,十余年盛宠不衰。父亲驾崩后,摄政王在昭阳殿流连忘返,把我弟弟捧上了大燕的皇位,把我许给了他病弱隐居的第三子宇文清,让我们继续着原来至高无上的奢靡生活,也只是因为昭阳殿攻破之时,母亲面临剑戟如云时的回眸一笑。

  我见周围已无旁人,低声笑道:"母亲,现在有多少人想要宇文昭死?"

  母亲细白的手指又挑中了一枝梅花,稳稳拈住,银剪轻微地咯吱一声,梅花颤了一下,完好无损地落在她白玉般的手掌中。

  "很多人吧!"母亲将花枝插入青花觚,淡淡地说,"晋州的安氏,浏州的浏王,沧州明州那些反军,还有我们肃州的萧氏,哪一路……都想着宇文昭死。"

  母亲说得很平静,仿佛陈述着与己无关的琐碎小事。

  我也曾觉得这些都是小事,就和宇文昭这几年渐渐在国势动荡中逐渐坐大一般,离我这个不理朝政的公主,隔了山隔了海般遥远着。直到宫倾,直到父丧,直到宇文昭公然夜宿昭阳殿,直到陪我在皇宫中长大的二表哥萧采绎在我被许配给宇文清后含恨而去,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我们站在大燕的至高处,所有在乱世称雄的豪杰或强盗,都与我们息息相关。

  京城瑞都附近,宇文昭以摄政王之尊,提十余万兵马,挟天子以令诸侯。

  北方的晋州、青州,晋国公安世远,因不满宇文昭独掌朝政,父亲在世时便打出了"清君侧"的口号,于晋州起兵。

  东方的浏州,浏王皇甫君卓本是父亲的长子,见宇文昭弑君在前,挟持幼帝在后,已在浏州起兵。

  南方的沧州、明州,有贾峒、白甫尉这些起于白丁的反军,因朝廷内乱,一时顾不到他们,势力越来越大,渐渐已威胁到京畿附近城池。

  远在西南的肃州,则有我的外祖靖远侯萧融、舅舅萧况,坐拥兵马数万,无声地关注着太后和新君的一切动向。

  极北的黑赫国钦利可汗,娶的是我的大皇姐雅情公主,多次在暗中向帝后表明关切之意。

  即便被天下人视为与摄政王沆瀣一气的太后与幼帝,何尝不想宇文昭死?

  可母亲听我叙述完那段惊心动魄的刺杀事件后,又剪下了一枝妍秀清丽的花枝,才蹙着眉,轻轻地道:"栖情,不要轻举妄动,置身事外吧!"

  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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