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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穿针的双驾宫车并未向晋王府的方向,而是往西北方继续赶路,径直朝东瀛神宫奔去。

  掀了车帘,穿针疑惑地望前面。行宫外束甲侍卫森然肃立,马车前的随从侍卫不知说了什么,马车大摇大摆地进了朱漆大门。

  夕阳慢慢向西天坠去,苑内更显幽静。绿荫间鸟声不绝,不时有阵阵花草香袭鼻而来。过了玉带桥,曲岸深处,一座寝宫兀现。亭榭廊轩错落,宛然山脉的层叠连绵。

  下了马车的穿针彷徨着不知如何进入,有内侍过来在前引路。轩外落叶无声,庭院寂静处,玉簪花开得正旺。前后几人迤逦而行,步子都小心谨慎的,落得极轻,让穿针心里一阵紧似一阵。

  一掀帘子进了内殿,便有一种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没有龙涎香的味道。穿针细看时才辨清,飞龙绕柱间,满目木质书架,书案、卷宗层叠,几案上堆满了诗笺、扇叶和笔具,晋王肖彦就斜倚在榻几上。

  穿针福了礼,面对着肖彦,盈盈而立。

  "几日没见了,龚穿针?"肖彦的声音闷闷的,很不清晰。

  "王爷唤妾身过来何事?"穿针脸上依旧淡淡的神色。

  肖彦的左手慢慢地抬了抬,又慢慢地放在扶手上。半明半晦的光下,他就定定地望着她,然后悠然一笑,"怕你去娘家后,心留在那里,不想回了。"

  因为心里有阴云,穿针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慵散和无奈,眼中也微微闪过一丝黯然。她咬了咬下唇,回道:"妾身离一年之期还远着呢,怎会不想回了?"

  肖彦闻言,脸上那抹笑迅速消失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住穿针,"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般有气无力的?"

  "妾身有点累。"穿针低下了头,心里冷涩地笑。

  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装给谁看?

  "本来是想让你过来侍候本王的,"肖彦的声音淡了,仿佛让穿针过来只是不经意想起,不屑一提,"你若很累,就回去吧。"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耐性,合目不说话了。

  殿内没有设香炉,烛光层层冉冉,他就这么一直坐着。蜡烛燃了大半,正滴滴答答地顺着红木的凹雕流淌而下,而他也并没有唤外面宫人的意思。空气僵硬得近似窒息,在无底的沉默中,穿针开口道:"妾身告退了。"

  肖彦并未睁眼,连挥手示意的动作都懒得动。

  穿针只觉体内冰寒骤生,径直转身而走,裙幅飘动,不落半点留恋。

  肖彦自始至终没有叫她。

  天色阴暗下来,微暖的空气开始有了凉意,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轻薄的烟霞,蒙蒙晕晕望去,道路两边的树木覆盖下来,那压抑的感觉使穿针无所适从。她有点失神地站住,正看见廊下一行暗红色的宫人拥着手提药箱的太医鱼贯而来。

  他们经过穿针面前,朝着她垂目施礼,"珉妃娘娘。"

  穿针的眼光死盯在太医的药箱上,声音有了些许的颤抖,"是去王爷那里吗?"

  "王爷伤势严重,臣奉旨一日三次察看伤情。"太医恭声答道。

  穿针惊得倒抽了口冷气,傻愣愣地站着,迷糊中只见宫人、太医的身影已经隐进了寝殿。晚风拂来清凉,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抚住了自己的双臂,双手入骨入髓的凉。隐隐地有钟鼓声响起,沉轰迟重的一声声,穿越重重宫墙,击打在她的心膜上。她抬眼望了望寝殿,再次撩起裙摆朝那个方向走去。

  方跨进门槛,穿针便见太医和几名宫人都伏跪在地面上,肖彦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烛光染得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周围一片岑寂。

  穿针极轻的脚步有点虚浮,几乎悄无声息地飘到了肖彦的榻前。

  跪在地上的宫人立时静悄悄地退了出去,连太医也垂手退到了靠殿门的角落。

  "他怎么啦?"那声音分明从穿针的口中吐出,在殿内迂回颤动着,连她自己也感觉很陌生。

  "王爷左胸受了箭伤,幸没伤及要害,只是那箭头有毒,伤情就重了。王爷昨夜才醒过来……"太医禀道。

  殿内已经点了四方烛台,支支蜡烛把殿内照得亮如白昼。肖彦微蹙着眉心,头无力地半垂着,黑发散在青白色的衣下。穿针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恐惧,不由跪在榻几前,伸出手指颤颤地探他的鼻息。

  他可不要有事啊……

  她从来没想过周围有人死去,何况这个男人跟自己如此的亲密。他吻过她,抱过她,朝着她说过呢喃温软的话……原来,一个骄矜冷傲于万众之上的王爷,也是个鲜活的人,他的生命也会如平常人一般的脆弱。

  她低头看他苍白的脸,想象着他似冰淡漠的声音,和身上那股似无微有的清香。她不明白,他年轻的睡去的眉间为何如此沧桑,仿佛这一世总似乱世漂萍,无所归依。

  穿针的唇微微抖着,开开合合,"王爷……"

  他依然没反应,安静得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

  她失措地抚住了他的手,忍不住轻唤一声:"肖彦。"

  他的眼睫动了动,一抹促狭的笑意浮在脸上,这才缓缓张开了眼睛。

  "你敢这样叫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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