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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满面络腮胡、一双赤红眼的野汉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沈家五公子。

　　“沈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字几乎是从沈五的牙缝里迸出来的。

　　“沈七呢？”韩琛不得不问。

　　“叛军破城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沈家。”沈五如果不握紧双拳，根本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他连提都不敢提沈七。破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沈七的消息，哪怕是有她尸身的消息，恐怕沈五也是耐不住要亲自去寻的。

　　韩琛不在，兰陵王府一个人都没有，沈七会在哪里，自然是在沈家。

　　“是梅家吗？”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沈五却知道韩琛的意思。

　　“是，就是梅素峰那个老贼，如果被我抓住，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如果不是他勾结东华，兰陵……兰陵……七七……七七……”沈五的眼睛红得仿佛血淋淋的。

　　梅素峰正是梅家的掌家，梅若涵的父亲。

　　“一定会抓住他的。”韩琛捏了捏沈五的手。

　　有些人习惯淋漓地表现自己的伤痛，有些人却喜欢把伤痛越埋越深，彻夜煎熬。

　　收复兰陵的这场仗打得极艰难，打了足足三个月。南有南诏，东有东华，左右夹击，而西华粮饷不济，靠吃野根，也不知道最终是如何胜利的，当他们进入兰陵的时候，人们都有些不相信他们回来了。

　　满目疮痍，筑房的木头全部拆了烧火，连城里的树皮都剥光了，城里的百姓瘦骨嶙峋，你甚至可以想象人吃人的景象，这场仗双方都精疲力竭。

　　韩琛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里的凄凉，想着有无数次他们都差点儿冲破城防，有十来批机灵一点儿的百姓都逃了出来，可是却从没见到过沈七。

　　不过韩琛基本可以勾画出整个沈家的命运了。沈光耀殉城，沈夫人自杀，而沈五从沈家的池塘里打捞出了沈家大小姐沈如雪的尸身。也不知是老天显灵，还是因为江南的这个冬季特别的寒冷，沈如雪的尸身还算完好，完好到你足以推断她曾经受到过的侮辱。那个池子里还躺了许多人，沈家的女眷，沈五的堂妹，沈五的表亲，沈家的丫鬟……

　　“别挖了，她不喜欢的，她一向那么爱美……”韩琛冷静地对疯狂挖着池子的沈五道。

　　何况韩琛心里还有自信，因为卞卓还没有找到，以卞卓的身手，一定能保护沈七的安全，如果卞卓没有找到，沈七自然就还在。

　　韩琛下令全城搜索。

　　“元帅，卞卓找到了。”张信之已经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了，连通报都忘记了，就闯进了韩琛的大帐。

　　韩琛站起来的时候，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个极欢跃的脚步正在向自己靠拢，就要跳入自己的怀里了。他没等张信之为他打起帘子，便自己一把掀开，就看见两个兵丁正抬了卞卓进来。

　　头发花白、虚弱得不像样子的卞卓哪里有昔日天下高手的风范？见到韩琛的第一眼，卞卓就掉下了眼泪，“属下该死——”泣不成声。

　　沈五当时就疯跑了出去，“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他发疯地冲出去，又发疯地跑回来，抓住韩琛的领子道，“是你说的，是你说的，找到卞卓就能找到七七的，我的七七呢？我的七七呢？”

　　韩琛没有回答沈五，却忽然说：“五哥，兰陵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回京领罚。”

　　面对北上和南归这两个选择，韩琛和张信之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惠帝的意思。大军南下，没有皇帝的旨意，那便是擅自调动军队的死罪。韩琛此次是先斩后奏，幸亏是打了胜仗，否则只怕脑袋都保不住。

　　“我等着同你一起破东华的那天。”韩琛沙哑着嗓子，冷冷地望了望东边，“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沈五愣了良久才狠狠地放开韩琛的手，“希望你说话算话。”

　　“总有一天我要用高欢、高敞的人头来祭奠她。”韩琛极认真道。

　　“元帅真的不回王府看看吗？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张信之在沈五走后，轻声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韩琛，也不知道韩琛需不需要安慰。这几个月来，韩琛一直都表现得太镇定了，连沈五都为失去他的妹妹而疯狂，可是韩琛失去了王妃倒仿佛没什么事似的。

　　水太平静了，不一定是好事。

　　韩琛笑了笑，“都没了。”那笑仿佛极洒脱。

　　除了破城的那日，韩琛在城楼上望了望兰陵城外，他再没有踏入过兰陵。

　　韩琛的大军在三日后便开始拔营北归，可是他却还在原地不动。

　　日子过了许久，张信之不得不提醒韩琛，“元帅，咱们得出发了，大军已经快到京城了，如果再不赶上，失了军权，只怕会更被动。”

　　“无妨，高敞失了兰陵，一定会急于立功而北扑的，看着高欢就要不行了，他不赶紧立功怎么能名正言顺地越过他二皇兄而继承皇位？”

　　张信之看见韩琛什么都分析得头头是道却不去做最应该做的事情——回京，因为惠帝病危的消息已经传来很多次了。何况，根本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只不过主子不走，张信之也不能绑了他走。

　　“元帅……”张信之还想再劝。

　　韩琛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能听到帐外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虚浮而细碎，可以推断绝不是军营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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