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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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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那天,长乐自闹市救起了一名行乞不得,遭遇恶打的女子。当天,长乐下山购得笔墨纸砚若干,无意观赏郅京风光,就想折返。 郅京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是无数人的康乐家园,却只能是她的他乡风光,惦记着自身的血海深仇,就连远观的兴致都没有。刚行到悦来客栈的拐角处,忽地听到打斗声,骂骂咧咧声,长乐本不是好事之人,无意一望,整个人却呆了。 原是几名宫人出来买布匹,闲谈时透露王宫中将招收若干侍女,被这行乞的女子听到,百般央求,非要入宫谋得一席之地不可。怎奈她面容可怖,从额头到下巴,竟布满了大小不一十余道疤痕,显是为利刃所伤,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五官,这副模样,别说入宫了,就连富庶人家都很难去收留她。 宫人们好说歹说,那女子就是连连磕头不止,行乞太艰辛,若能做一名侍女,苦累都认了,只求有处安生之地。宫人们实在是被她缠怕了,上来一个火暴脾气的,二话不说,竟动起手来。 长乐走上前,声音不大却很有力:"住手!" 说来也怪,那人竟被这轻言细语的师太威慑住了,乖乖地退到一边。长乐径直走向那女子,扶起她,温和地问:"不如随我去了庵中?" 女子将额前的乱发捋到耳后,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点了点头。 长乐并不能解释缘何只一面,她就收留了墨月。也许是因为那单薄瘦小的身子,竟是跟自己相似,也许是墨月也有着一头长及腰的黑发,也许……她根本就是联想到了自身,若当日并无些许银两傍身,她只怕也和墨月一样,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说起来,墨月也是苦命之人,她三岁上,父母双亡,被邻居收留,被养到十五岁时,养父贪图十几两银子的聘礼,竟要将她许配给村西大户人家,做填房,收为七姨太。她不肯,逃离了家,手上全无盘缠,又被人骗了,卖到妓院。老鸨威逼不成,给她下了药,待她清醒过来,已在红烛帐中,那草莽之夫喝得满脸红光,只等与她行其好事。 她宁死不从,奈何不是那汉子的对手,情急之下,她操起汉子搁在一旁的刀,想和他拼命。汉子力气大,劈手将刀夺了过去,她没办法,只得鱼死网破,拔出发上的簪子,划破了自己的脸。 鲜血披面,红烛高照,汉子被她的举动震住,她趁机捂脸夺门而出。既已被毁容,老鸨只好由得她去了。墨月便这么一路流浪,受尽冷眼无数,幸而被长乐所救,说着说着就叩头:"师太,你救了我,我跟你修行。" 长乐管外,墨月管内,晚上一起吃斋打坐,轻手轻脚,院落好生清凉,唯恐惊动了光阴。在这样的世间,总容得下平凡的人,和卑微的生命吧。 而故国,明月和家园,都是渺渺的前生了……每当墨月睡下,长乐独自来到院落,倚望高空,璀璨星河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藏着帝国的凶机,吉时和命运,她一一参悟,苦等时光告诉她答案。 夜里窸窸簌簌地下了雨,天明时分,长乐早早起来,去园中拔几棵青菜做斋饭,今天是初一,半晌午恐怕会有香客过来,要一起用斋。 刚走到偏门,忽地听到人声嘈杂,长乐转眸一望,原是三名年轻人,正茫然地四顾张望,衣衫都被雨打湿了,靴子上沾了泥,好不狼狈。他们恐怕是迷路了,个子最矮的那个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抱怨道:"这山上就是冷!转了几个时辰,硬是找不到下山的路。"说着又是两个喷嚏,涕泪齐流,显是淋了雨,染了风寒。 三人中,只有身着黑色雕翎戎装的那位少年神色自若,折一枝藤条,递给同伴:"拄着它吧,山路滑,当心跌跤。"他自己抽出腰中佩剑,披荆斩棘,走在最前头。 矮个子和另一名黄衫人跟在后面,叫出声:"哎呀,皇天不负有心人!前方是座寺院!" 戎装少年抬头一望,和长乐打了个照面。那布衫女子容色如雪,臂弯里挽着一只小竹篮,静立在紧闭的柴门前,足下雨迹正升腾不休,寂寥伤感。而她身后,一树洁白的梨花开得正清丽,更远一点,是山间的薄雾,如烟如梦…… 少年心中忽有什么随这花雨开朗,扬声道:"在下三人不慎迷路困在此山中,尤其是二弟丁松阳体弱,感染风寒,还望……"单是看她的装束,他就明白她的身份,但那声"师太"却是如何都喊不下去。 长乐抬睫,看到那少年的乌金瞳中忽然跃动起火苗,照得人一怔。她淡淡一笑:"随我来。" 少年橙只望见师太的眸子很静,也很遥远,像这青山中的晨雾,氤氲着青草香味。 净月庵并不大,堂中檀香袅袅,佛像庄严,长乐安顿他们坐了,端了几盏茶过来,又递过干燥的毛巾,敛睫一笑:"贫尼去给这位施主煮点姜汤。" 橙的目光不能不追随着她。她的眼眸如此深敛似潭水,让人一望,便心疼地跌落进去……她虽然是在浅笑,眉宇间却郁结着轻愁,像这二月间料峭的春寒。她只是一袭布袍,却难掩贵气,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怎会在这清寒小庵过活?橙捧着杯子,思绪万千。热茶直扑到脸上,他埋在热气中,深深地喝一口,却是从未喝过的好滋味。淡而香的,山野气息,沁人心脾。 赵一风也觉出茶的好味道,赞道:"殿下,好茶!" 橙淡笑,制止了他:"既不在未央宫,我等还是低调为好。就唤我为公子吧。"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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