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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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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远、华明以及另外几名大臣之子出征当天,长乐也去送别。城墙上,国旗猎猎,云王一袭尊贵龙袍,立在风里。所有的士兵军装齐整,挥戈纵呼,只等一声令下,便要起程奔赴边疆,远离家人,投身战火纷飞。 云王大步走在前头,丁相紧随其后,王将军手捧一斛烈酒走在右侧。华明被封为先锋官,一身战袍英姿飒爽,多日来,他都忙于全国征兵,成果尚丰,然而少年的脸上并无多少骄矜自得,严肃坚定地接过王将军倒入尊中的酒,仰脖一饮而尽。 长乐觉得二哥的举止豪情逼人,可身旁的凤后却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她最近一直病恹恹的,食不知味,云王让她在宫中歇着,她执意要来,看到华明的样子,脸色更加苍白,身子一晃,摇摇欲坠,永安公主赶忙搀扶着她,目光却定在自己儿子扶远身上,也是泪痕斑斑。 扶远身着黑色战袍,满脸坚毅,似乎也像个大人呢。长乐忍不住在心里轻轻替他鼓掌。 喝过送别酒,便要西出阳关,从此再无故人笑颜,只有硝烟。扶远跃上高头大马,情不自禁地朝长乐望去。长乐用力地朝他挥手,他笑了,微微颔首,随即双腿一夹,纵马西去,没有再回头。 铁蹄声声,尘土飞扬,清冽的誓师酒被倒在地上,渗入泥土中,顷刻就挥散得干干净净。天地间,只余数万男儿整齐划一的声音,不破楼兰终不还! 扶远走后,时常有信来,长乐贪玩,不肯好好听课,很多字都不认得,尽管小,也是懂得害羞的,不好意思拿给母后和一空国师看,藏着掖着,想他了,就拿出来反复地抚摩。信纸沙黄,黑色字体苍劲有力,她捧在手心,想起那少年的笑脸,心里很难过。 再难过,日子也是要过下去的。长乐每天都去国师那里,听他讲道,她不大明白,但愿意听。在很多人眼里,一空是个阴郁低沉的黑衣男人,但他对长乐极和善,讲道之外,教她围棋和古琴。 凤后也为长乐请过琴师,但不知为什么,长乐只有在一空跟前才愿意学。云王对此解释为,一空曾两度救过长乐的命,冥冥中两人总有福缘牵扯,再说,灵媒身上多少沾了仙气的,能收服长乐也不奇怪。包括云王自己,偶尔也会去找一空深谈,长乐坐在树下弹奏时,两个男人都负着手,眉头深锁,看得出来两人都心事沉重,但下一次,云王还会再来。 长乐问过一空:"父王为何总愁容满面?" 一空双手抚在长乐的头顶,长久也不出声。冬天就在这样清寂的光阴里来了,十一月就落了雪,梅树枝头被白雪层层覆盖,正是玉树琼枝的好景象。长乐的天赋极高,扶远教她的轻功她终日都在修习着,数月过去,她已可跃上枝头,取了至高处那一捧雪,为一空煮雪烹茶。 雪后的天空晴得透亮,空气清新舒缓,日头温存地照着,前方传来捷报,虽然瑞泽国多有侵犯,好在云夏兵力整齐,加上友邦白水小国施以援手,倒也没让瑞泽国得逞。前日一役,我军虽多有伤亡,但瑞泽国损兵折将,损失更为惨重,尤其是扶远,以一羽铁箭洞穿了对方的大元帅脑门,将之当场击毙,立下大功。 云王上山来看望长乐时,将此事和她一说,她就眉开眼笑,拉着父王的手问东问西:"那他就快回来看我了吧?" 云王一怔,笑道:"这才是第一场硬仗,瑞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但到了过年时,我特许扶远回来探亲,如何?" 长乐这才满意,高高兴兴地弹古琴去了,她初入门,指法还生涩,得勤加练习。云王留在庭院里,和一空相对静坐。夜空繁星密布,良久,一空收回目光,转向云王:"看来,不日将有一场恶战再所难免。" 前线水深火热,云王寝食难安,而凤后在这时感染了风寒,没几日,病情越来越沉重,缠绵病榻,浑身乏力,每日只能进食半碗小米粥,没多时,又悉数吐出来。如此数天,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裹在被子里,单薄如纸。 云王夜夜守在她身侧,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连一空都脸色灰暗,表示回天乏术。凤后的身体向来不好,这几年陪着云王为国事操碎了心,平日天天吃着药,此际病倒,心知大限将至,倒也从容了,只求自己所爱的人都在身边就好,只可惜,华明在那么远的边关…… 长乐也下山来,陪伴着母后。关于死亡,她并不能体会究竟是什么意思,凤后拉着她的手,语调吃力:"虹儿,娘以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再回来看你,你一个人要乖乖的,听父王的话,等你哥哥华明回了,你要,要……"短短一席话,她已咳了数次,一口血涌上来,就昏过去了。侍女和太医惊慌失措地帮她躺平,中药立刻端上来了。 拖了半个月,凤后还是在昏迷中辞世了。是夜,宫中上下哀鸿遍野,云王紧紧握住凤后的手,眼神呆滞,任谁劝说,都不肯松开十指。然而他所爱的人,还是在他的怀里冷了下去,冷了下去。 她十五岁嫁给他,是他的结发妻子,新婚夜,她柔情似水,将彼此的发缠绕在一起,打了一个结,才肯睡去。她为他生了华明那样英武的儿子,生长乐时更是几乎送了命,一有烦心事,他就只想到凤宫坐坐,吃她亲手做的精致小菜,或者,单是看着她笑语可人,就足够了。 这几年国力衰落,边关不稳,他忙于政事,对她疏忽了,她从来都是温和地陪着他,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后。他想过,等局势稳定,早早地传位给大王子幕遮,他就落得清闲,和她去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完余生。少年夫妻老来伴,就是这个意思吧,她是南方人氏,爱的就是春深日暖,鸟语花香,她会喜欢他这样的安排吧?她会喜欢的吧? 她怎么不等他呢,他有那么多话要告诉她,他想和她过那样安宁幸福的生活,没有天下,没有纷争,她怎么不等等他呢。他注视着她清瘦的脸,她仅剩支离病骨,她的睫毛处有一大滴泪,他的手慢慢地抚上去,泪,就破了。 她没有等他,就先行一步。此季白雪凋零,奈何桥边,黄泉路上,是不是更冷?云王直起身子,将她的被子掖得紧些,再紧些,然后在她身边,安静地躺下来。 她怎么不等他呢。 凤后在两天后下葬,这是云夏国自先皇过世后的第一场国葬,金殿中,百官聚集,满城恸哭。云王一身缟素,双目红肿,和大王子、三王子的母亲萧贵妃扶灵,长乐一身小小的白色孝服,走在棺木旁。先前,她不懂死亡的概念,一直是木木的,待看到有人将母后抬进棺木,精美刺绣的白单将她的脸遮上,满宫的人哭成一片,连云王也泪流满面,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的生母,这世界上最至亲的人,不在了。 棺木的木钉被钉上去,一声声,摧人心肝。长乐"哇"地大哭起来,从今往后,当她受委屈时,当她被人欺负时,当她想撒娇时,那个和善的爱笑的母后,不会再拍拍她的头,用热毛巾亲手揩干她的小脸,轻言细语地和她说话了。 入土为安,她真的安心了吗?她临去前,还有那么多未能说完的话,她甚至没能和华明见上最后一面。原来那日送他上战场,已是诀别。长乐痛痛快快地哭着,扶远走了,还能再回来,母后走了,却是永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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