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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没有预兆的，马车内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声，那绵绵不断的声音，似乎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撕裂了似的，铿锵地掷地有声。

　　“大哥……”慕容寒关切的声音中带着浓烈的焦灼不安，惶惶地叫着。

　　“我没事，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慕容珏只觉喉间一股热气排山倒海地涌起，捂在唇上的双手，瞬间沾了一大片湿热的鲜红。触目惊心的血从他的手掌缝隙中溢了出来，落在他素白的衣襟上，似雪夜初晴，银装素裹中绽开了星星点点的红梅。

　　慕容寒神色大变，连素来笃定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我这就命韩影快马加鞭地赶路，回去让安神医再好好给大哥诊断一次。”

　　“寒弟。”慕容珏神色淡然地望着自己手中的一摊鲜红，声音略略干涩，“我的医术，不如安神医吗？”

　　轻轻的一语，却似重如泰山地压了下来，噎得慕容寒神色灰败，蓦地跌坐在马车上，一时间，竟似万念俱灰。

　　在药罐子中泡了十年，久病成医，他的医术，只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在安神医之下。

　　“大哥……”慕容寒喃喃叫着，心中难过至极却又强撑着不肯落下泪来。

　　安神医曾经再三叮嘱过，慕容珏命在一线之间，吐血之时，就是阎王催命之际，满打满算，他余下光阴最多不过一年，纵然大罗神仙在世，也难救他性命，除非……

　　“大哥听我的劝，去找萧逸……”

　　慕容珏定定摇头，“为了一己之私而损国家之益，我是绝不会答应的。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讲。”

　　“寒弟，不要难过。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情。我已经多赚了十年性命，多活一日，都是老天对我的恩赐。”他接过慕容寒手中递来的帕子，轻柔地擦拭着手中耀眼的鲜红，目光温和，嘴角犹噙着一缕如丝笑意，“只是家国天下，大哥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完，也有好多人，都舍不得也放不下……”

　　“包括霍夫人，对吗？”慕容寒剑锋微拧，如电的双目中盛满不解，“因为大哥最后还是不舍，所以才会跋山涉水地赶过来，想了十年，念了十年，为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大哥却情愿用迷迭香令她熟睡，也不愿站出来和她相认？”

　　“十年前大哥已经让她伤心断肠，如今我又是快死之人，何必再让她断肠一次。与其让她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保持现状。”慕容珏展眉，回给他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分明生死悬在一线，他的神情依旧与世无争的淡泊宁静，好像在娓娓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慕容珏唇边带着浅笑，疲倦地靠在车厢一角，白衣蒙尘，衣角打着褶皱，却无法折损他半点雍容气度，“寒弟，大哥好像听到远处有山泉飞溅，珠玉急泻，突然怀念起它清冷甘洌的味道，你帮大哥去取些可好？”

　　慕容寒点了点头，转身跃出了马车，匆匆交代了韩影几句，便拿了皮囊寻着那水声而去。

　　“韩影。”脚步声远去，慕容珏闭着的双目蓦地一睁，长长地朝外唤了一声，引得喉间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主子。”如影子般悄无声息的韩影，隔着一条薄薄的帷幔，恭恭敬敬地立在路旁，静听慕容珏吩咐。

　　“三天之内，我要昨夜邂逅的那个女子所有的信息。”他的声音淡若秋菊，平似明镜，却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气魄，他顿了顿，转念又道，“不要让王爷知道。”

　　“是。”韩影应了一声，“属下立即传讯隐卫。”

　　悬了一夜的心，仿佛这才安宁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浊气，再也没有半分多余的力气，半靠在马车之内，微微地闭起双目。

　　他嚅动着弯成恰到好处的唇角，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上那条垂在胸前的白色发带，极暖的阳光从洞开的车窗中射进来，在银白的发带上镶了一条灼目的金边，如华灯璀璨，金子般流光溢彩。

　　琳琅，你没有死。真的是你吗？

　　心底那声隐匿了一夜的呐喊，好似冲破云幕重重的天际，响彻云霄。他抬头，但见远山巍峨，芳草滴翠，天边云雾散去，霞光俱灭，露着一角极为澄澈的明蓝，衬着碧玉似的琉璃光泽，漫天流转。

　　一阵没缘由的疲倦虚弱突如其来地将他击中，他无力地伏倒在车窗上，低低苦笑，死而复生，早应该看破红尘，慕容珏，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吗？

　　高墙碧瓦的霍府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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