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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对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子，表面温和有度的大哥你，从来都是拒人千里之外，不假辞色。大哥，那个叫子夜的女子，不过是偶然邂逅的路人，她错认了你也好，刻意接近你也罢，那样荒唐的要求，你不仅没有拂袖而去，反而纵容着她为所欲为。”慕容寒人如其名，双眉如刀，脸削似剑，冷硬的线条汇集眉峰，雕刻出一张如蒙霜雪的脸，迫人的寒气从脚底涌上发梢，挥之不去地笼在他身上，如同黑袍之外重新又罩了一件秋裳。

　　“寒弟，你想多了。”恬淡的声音从他微微发白的唇角流溢而出，被风吹落的浅笑极淡地打在他隐约疲倦的脸上，五官却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灰败。

　　马车横穿人潮而出，七拐八弯地离了闹市，很快转进一条昏暗的悠长巷子。青石小路在夜色下泛着青冷的白光，马蹄嗒嗒，在这条格外冷清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拉着车子的马匹脚步在缰绳的勒紧下渐渐放慢，环视左右无人的韩影转过头，压低了声音，机警地道了一声：“主子，采莲巷到了。”

　　余音还未落下，白袍男子猛然张眼，星眸如电一闪。他起身，脸上的神情一刹那恢复先时的云淡风轻，却极凝重地伸手去掀垂在马车一侧的车窗帘子。

　　深沉难测的视线交错落下，不远处，长长的一堵白墙似山峦起伏如障，静静地竖立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下。高墙之上，高耸的古树婆娑起舞，半空影摇，重叠而生的叶片缝隙之中，隐隐露着一角朱阁，半盏烛火，细看，应该是谁家大宅的后院。

　　“带我去。”沉沉的声音不似之前的清亮婉转，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压抑悸动，仿佛一瞬间山崩海啸，天地变色。

　　楼船终于小成江心一个极小的黑点，烟火落尽，尘埃开始肆无忌惮地散漫，天空染了混沌难分的灰色，蒙蒙如罩浓雾。极目处千里澄江，重新如白练一般横亘南北，风裳水佩，远山凝翠，隐约地峥嵘峭拔。

　　子夜面容呆滞，臻首半偏，静默立在原地，怔忡地望着马车一颠一颠地远去，直到凝成一个极淡的小点，消失在茫茫的背景之下。四周不断有衣着妍丽的男男女女擦身而过，不时有结伴的少女嬉笑着撞到她身上，她却浑然未觉。

　　“子夜。”人群背后，徐少安的声音如春潮带雨，夹着扑面而来的春意，挡无可挡地卷了过来。

　　那道幽丽清婉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连眉目都不曾动一下。

　　徐少安微微皱了皱眉，小心护着怀里的东西，耐着性子转到子夜面前，拉长了声音地唤她，“子夜……”

　　“是你？”不过是一声长长的低唤，子夜却似受了极大的惊吓，猛然收回视线，满目惊疑地望着眼前同样白衣飘飘的男子，迷离的目光有一刹那的失神，恍若当头棒喝地清醒之后，脱口而出的两字中掩饰不住的失落。

　　“不是我？”徐少安心头疑惑，脸上却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有些自嘲地揶揄，“子夜以为是谁？”

　　子夜被他一语中的地直指心扉，脸上瞬间华彩，飞起两朵云霞，想笑却讪讪地笑不起来，只好略略难为情地侧过身子，不敢去看他盛满笑意的眼睛，垂着头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他：“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

　　“喏——”徐少安心思剔透，九转玲珑，凤目扫过子夜微微发窘的双眸，目光一沉，已然算出刚才定然有极重要的事发生。他不动声色地抬头，抬手掏出因怕热气散尽而一路捂在怀中的纸包打开，递在子夜的面前。

　　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扩散，从两颊弥漫到周边的空气之中，连他呼出的气息，都沾上了甜糯如酒的微笑，“为博佳人一笑，少安在人潮之中奋力搏杀，冲开一条血路，才买到了手中之物，可是佳人却不领情，见着少安，不仅娥眉轻蹙，神思恍惚，心中还念念不忘地惦记着其他事情，让我几乎心碎。”

　　他口中亦庄亦谐，表情谐谑滑稽，眸中两点闪闪的星光如明莹琉璃，华彩溢动。低笑中，他将手中捧着的纸包打开递在子夜面前，另一只手捂在胸口，故意作西施捧心状，引得原本被浓烈忧伤包围着的子夜，也不由扑哧一声，抿嘴而乐。

　　打开的纸包中，不住有熟悉的桂花香气蒸腾着氤氲而起，馥郁的花朵清香与食物勾人指动的味道交错在一起，乖滑地从她五官之中钻入，挡无可挡勾动着她胃中蠕动的馋虫：“糯米桂花糕？”

　　她眼睛发亮，目光如打了釉彩的青瓷一样的华彩流动，身子被蛊惑了似的钉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那叠热气腾腾的糯米桂花糕，几乎流下口水。

　　如清水芙蓉，天然卸去雕饰，她难得这样自然地真情流露，看得他笑意盈眉，挂在嘴角的喜色如胜春山，对着她光洁如瓷的小脸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心头一缕春草泛滥，放肆地燎原开来，不停地拨撩他瞬间怦怦跃起的心。

　　她徐徐转开的笑如春花绽放，蝶舞蜂飞，阳光如碎锦裂帛一般落下，好似刹那芳华，满目繁锦。如潮的魅惑褪去，他放浪不羁的眼底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心悸，明明是薄酒微醉，偏偏却深入骨髓。

　　徐少安嘴角噙笑，望着她眉目舒展，颊色柔润，眼底翻起一片如醉春风的温柔，“多大的姑娘了，瞧你馋的，趁热吃吧。”

　　子夜却不舍得囫囵吞枣地吃，就着他的手拾了一块放在鼻尖，柔软的糕点被拦腰一掐，立刻陷进来两个深深浅浅的指甲印记。她微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软糯香甜的糕点香味中夹着三秋桂子疏朗的清香，径直往她的口鼻之中而去。

　　她抬起手，张开唇将还冒着热气的糕点小心放在嘴中，贝齿一含，轻轻咬下一口，似曾相识的味道打过舌尖，缱绻着咽下，顺着细长的喉管滑落心田。

　　往事如歌，旧时的情景再一次踏波而来，卷着小小的浪，一下一下击打在她的心上。她怔忡地垂首，明亮的眸光如灯火熄灭，渐渐黯淡。糕点的味道依旧，连袅袅的热气都一样氤氲，在转瞬之间将她的整个人包围，被彻骨的痛掩入黄沙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剥落，再回首，已经物是人非。

　　一夜风紧，催动无边落木，瑟缩地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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