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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沿街两侧摆了一溜高高摞起的货物：慈眉善目的观音像脚踏莲花，手结如意印；开了光的护身符金光万道，隐现华彩；绘着精致的童子拜观音的细纱绢面灯笼流苏迎风，结彩为串……一应货物，都与今日佛事相关。小贩卖力的叫嚷声夹在纷至沓来的脚步中，拥挤的空气中瞬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热闹。

　　子夜久在深宫，看惯了宫中的繁华奢侈，见了这些市井阡陌的粗鄙之物，灯光流转如珠，火光阑珊，映得夜市如昼，落在她眼中，反而觉得万物都是新奇，雀跃之下，不由身随心动，左顾右盼了起来。

　　恬淡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过来几缕夹了冷露的桂花香气，子夜挨着徐少安跬步前行，那淡淡的几缕香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触绪回肠地浓烈。子夜深深一吸，五脏六腑一阵彻骨舒坦，如中电击。

　　街肆一角，手执木勺的褐衣小贩守着一个肚圆体硕的大木桶，沾了潮湿热气的盖子一瞬间被用力掀起，糯米桂花糕熟悉的香味裹在一阵挥之不去的雾气中越过拥挤的人群扑面而来，直冲子夜口鼻。她眨了眨雾气氤氲的眼睛，眸中的那点墨黑如晨星烁动，蓦地亮了起来。她立在原地，脚下犹如生根一般，再也挪不动半步。

　　徐少安心细如发，察觉到子夜瞬间的变化，也停住脚步，立在人潮之中。他垂头，有些好笑地望了望子夜骤然发亮的双眸以及近似贪婪的神情，顺着她绵而不绝的视线望去，尽头处是一处被外三层里三层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小摊子。他嘴角一弯，不由轻笑出声，“想吃？”

　　“嗯。”

　　子夜双目直勾勾盯在那热气蒸腾的桶上，下意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被那无处不至的香味勾去了大半，剩下的三分，都不自觉飘到半空，蠢蠢欲动。徐少安那声不长不短的轻笑如雷般落入她耳中，打在心尖，绕梁而去，才惊觉自己淡然若菊的形象再一次无情尽毁，这才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扭捏起来。

　　天际客帆高挂，云间烟收雾散，江天澄阔。人群背后，满目碧草黄花，斑驳彩影，无边秋色。徐少安与她执手相对，饶有兴致地欣赏子夜脸上的姹紫嫣红，梨涡浅笑，只觉可爱。

　　四周明明十分嘈杂，人潮熙攘，天地却仿佛凝在方寸之间，唯有这一隅的忽然静默。十年蛰伏，子夜有着超越年龄的奇静，却也不过是世间一个平凡的少女，哪里经得起他如潮逼视，两颊不由酡红异常，突如其来地醉意盈眉。

　　人潮中不知是谁从旮旯角落中猛然冲出，收势不住地撞在她身上，她骤然被撞，整个人踉跄着跌入他怀中。

　　徐少安笑容倩倩，毫不客气地就势将她环在怀中，凤目低垂，直直将她望定，狭长的桃花眼中映着燎原的星火，灼灼的热度，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燃烧了起来。

　　“你……我……”子夜被他拥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股熟悉却又陌生的男子气息从他散开的发间氤氲开来，缭绕周身，激得她五官猛然一缩，一阵眩晕，好半晌，才清晰了口齿，扯了他的衣袖，低低地央求，“放了我。”

　　“我倒是想。”徐少安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他圆睁凤目，扁嘴苦笑，朝四周环视一圈。钟鼓迟迟，长夜未央，夜市依旧如昼，人潮未见退去，反而越发地汹涌了起来。排山倒海般挤来的人群迅速占领了子夜适才站立的位置，将她避无可避地压在徐少安宽厚温暖的胸膛之中。

　　人潮凶猛压挤，力道之猛，几乎将她吞噬了进去。徐少安仿佛擎天之柱，任山风海啸，他却稳稳立在天地之间，岿然不动。她被迫缩在他怀中，流光清浅的眸中隐隐有了薄怒的焦急，“想想办法！”

　　徐少安低低叹息了一声，微灼的热气从口鼻之中喷薄而出，湿热的气息无声落到子夜胭脂般莹润的肌肤上，凝成了异样的缄默。他纵目而望，远远瞥见十数丈外与它纵横交错的一条悠长小巷里，灯火幽暗之中，照见景物稀落，人流并不湍急。

　　“走！”他低喝一声，一手护好怀中子夜，一手拦在身前，披荆斩棘地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小巷而去。短短数丈距离，刹那之间，被揉碎了拉长，两人如蒙霜露，跋涉山川，踽踽了半日，才有了方寸立足之地。

　　两个人相顾而望，见两人都是衣饰凌乱，发髻微散，犹如逃难归来，狼狈万分，眼中难得一同浮上来点点笑意。再看时，徐少安眼中已是云淡风轻，笑若春风，“乖乖等着。”

　　他伸手搭在子夜消瘦的肩膀上，不容分说地示意她立在原地，整个人翩若惊鸿地飘了出去。

　　“你……”子夜胸腔一口气刚觉松弛了下来，莫名被他摁在原地，面上微现诧异，想叫，人群中却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她闭拢嘴巴，索性垂着手倚在身后墙上。栉风沐雨的爬山虎攀缘附在石头堆垒而成的高墙上，几乎无声爬满了一墙，叶片叠着叶片，片片由绿入橙，仿佛给墙壁换了新装，郁郁葱葱的姿色，舒卷惬意的卷须，锯齿分明的叶片，这一切都让人丝毫不觉得秋的脚步已经仄仄逼近。

　　“砰……砰！”遥山凝碧，烟水澹荡，雾霭沉沉的江面，不知是谁家巨豪，潇洒掷下千金，燃起五色烟火。紫红、明黄、蓝绿……诸色的火花贴着江面次第流窜上来，绽开半空，怒放出满目的鲜艳夺目。五色缤纷的硕大花朵，几乎将所有星星的光辉全都遮掩过去，一空的斑斓华美。

　　子夜仰头，凝神望着灿烂满目的华美，只觉得世间所有的凡花都被它猝然怒放的姿容衬得容颜失色，忍不住心旌摇曳。

　　正在此时，小巷中徐徐驶出一辆垂着青色幔帐的马车，烟火声骤然绝起，爆响如雷，原本惬意前行的马匹无端受了巨大的惊吓，鼻翼猛然扇动起来，紧接着前蹄腾空，倏然跃起，野性勃发而出，瞬间急怒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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