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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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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正晌午,烈日如奏凯歌,炙得锦绣大地好似隔夜的脱水蔬菜,处处无精打采。萧逸立在朱红殿门前,剑眉轩然,薄唇微勾,朗朗好似天神,偏偏一双眸子深如寒潭,声音冷得好似惊蛰未开时逆风回流的料峭春寒,众人竟在炎炎烈日下不由打了个哆嗦。 皇帝还是原来的皇帝,却仿佛一夜之间,如茧剥丝般褪尽慵懒,性情脾性翻天覆地异变,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小觑的天子之势。 萧逸无视宫女太监的暗自讶异,径直推开了两扇刷着醒目红漆的沉沉木门,龙踞虎步地俨然而入。 殿内极阔极静,八根熊腰粗细的蟠龙通天柱撑起了两丈余高的整个大殿,居中一架三开紫檀边南漆心蚌万寿长春屏,贴着屏风放了一张花梨边座漆心罗汉床,两侧下首疏落地放着几把铁力木雕龙镶云石椅,偌大的殿内竟无一人伺候,空空荡荡更显得大殿阔朗明澈。 萧逸也不在意,径直向左而去,掀起被丝绦系起的压花帷幔间垂着的一挂剔透水晶帘子,高大的背影一闪,跨步进了内殿。 房中当地一张桂梨大理石案,案上放着建窑雷纹熏炉,炉内燃了一段幽香清凉的八宝旃檀香,笔筒水丞、墨床砚台、笔山镇纸一应俱全,案旁一张紫檀嵌玉宝椅,左侧墙上悬有一联:云容水态从头会,秋月春风取次拈。 萧逸双眼一翻,目光平平右移,落在右侧一架山色空蒙的通景围屏上,脸上浮起懒懒淡淡的笑。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长乐安康。” 他微微垂着头,双手抱在胸前,高举过头顶,朝半躺在通景围屏下那张红酸枝嵌樱木贵妃榻上那个衣饰华贵的中年女子浅浅施了一礼。 “长乐安康?”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好似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吊在眉梢的凤目里满是嘲讽,她轻轻从鼻尖哼出一声,犀利的眼神落在萧逸那身赭色缂金团龙缎袍上,从头冷到了脚上,“儿子大了,翅膀硬了,半点不由娘了。” “晨昏定省,冬温夏清,寻常人家中为人子侄的礼数,儿臣哪一样懈怠过?母后今日为什么冒出这样的话,儿子听不懂。”萧逸并不气恼,反而气定神闲地坐在紫檀木椅上,几乎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埋在椅子里,不动声色地驳斥。 “皇帝是听不懂,还是装糊涂?”太后被他的漫不经心气急,猛地翻身从榻上起立,伸出戴着玳瑁嵌米珠团寿指甲套的细长手指,指着萧逸颤声道,“当年先皇惨死,萧氏子孙个个觊觎帝位,是琅琊王用手中十万定州军做筹码,才扶了你坐稳了这个帝王的位置。这十年来,他兢兢业业,辅佐朝政,才有今日这四海归一,五夷来朝的大齐盛事。昨夜……昨夜你竟对他下如此毒手!” 太后神色疲惫,双目红肿如桃,眼眶深陷似羹杯,好似经历了一场殚精竭虑的生死浩劫,一日间抽丝剥茧般耗尽几乎所有的精气神,平日里保养精细的脸上竟多出了几道明显的皱纹,眼角的鱼尾纹斜插入鬓,使她看起来一下子韶华流逝了十多岁。 太后似已出离愤怒,决绝立在屋子中央,身子微微地颤抖着,繁复无比的五凤朝阳髻上斜斜插着的几对累丝錾花金凤步摇下坠着的宝石流苏,亦随之微微晃动,发出金玉相击的叮当之声。 “母后深居后宫,颐享天年,朝堂纷扰诸事,却似乎比儿子这个做皇帝的更了然于胸。”他神色朗朗,静静听着太后几乎歇斯底里的咆哮,眉梢眼角却纹丝不动地散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唯有琥珀色的眸子里两点明光越来越冷,连带进门隐藏的最后一点温柔都一瞬间消失殆尽,化为虚无。 “不过儿臣不明白,母后凭什么口口声声痛斥,是朕杀了琅琊王?”他话锋一转,几乎用尽了每一个感官里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从他唇间急泻出来。 “不是皇上?”太后怔了一怔,望着怒意隐现的皇帝,迟疑地呢喃,“琅琊王素来跋扈飞扬,目空一切,哀家以为……” “原来母后也知道琅琊王跋扈飞扬?朕还以为母后从来只看到他的好,不知道在母后的眼中,可曾还有自己的儿子?”萧逸眸子里的怒气似嘶叫狂奔的江水,急促卷着涡旋,随时都要溢过江堤。 “母后是否知道,昨夜遇袭,若非一个宫女舍身相救,儿臣如今也已经命丧黄泉?母后又是否知道,儿臣手臂受了重伤,今日是强撑了上朝,此刻依旧无力提起御笔来批阅奏章?” 十几年来,心早已被她的冷漠疏离伤得千疮百孔。他微微痛心地站起身,不欲再与太后过多纠结。琥珀色的眸子里溢满嘲讽、揶揄、冷漠、悲凉……五味杂陈,看得面对面立着的太后一阵心惊胆战。 “逸儿你受伤了?”太后吃惊地张开双臂,犹疑上前两步,意欲查探萧逸的伤势,却迫于萧逸身上散发的那股慑人气势,立在离他数指之遥的地方,滞在半空的手臂竟久久落不下来。 “昨夜的事情,满朝文武皆知,母后若还是怀疑朕,不妨亲自去好好儿打听一番。母后安插在宫中的那些耳目,看来并未告诉母后所有的事实真相。既然他们如此无用,不如让儿子替你除了他们。” “朕已下旨加皇叔九锡,也命礼部颁了九锡文,这是我朝大臣中,立有殊勋的功臣才能享受的最高礼遇。能给的,朕全部都给了,母后心再外向,也该知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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