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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她停步环顾,周围白蒙蒙一片,人在其中,云缭雾绕似的,倒有几分神游仙境之感,不由得微微一笑,脚下继续前行。

  秋意遥这一夜睡得极不舒服。

  白日里的婚礼看着风光无限,可当事人与操办人估计没一个不觉得累的,更何况他天生体弱,那烦冗的礼节,满朝满府的客人,还有那些似乎无休无止的喜乐喜宴喜酒,只让他倍感辛劳。可这样喜庆的日子怎么也打不得一点儿马虎,他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强撑着,终是熬过了这一日,替向来做事完美的哥哥算是做到了完美。

  夜里,身寒肢冷,头颈一阵阵作痛,肺腑间塞闷着,终是止不住又咳了起来。想来是一日操劳耗了元气,夜里门口送客时又吹久了风,看来又要有几日不爽了。但在这样的日子,又是深夜里,实在不想惊动他人,便忍着,心想,到了天明再去配药。于是一夜便这样痛着,咳着,睡着,到天蒙蒙亮时,咳得实在厉害,再也睡不着了,便干脆起身。披衣出门,打算去药圃里采些清肺止咳的三龄草回来,泡着喝。

  步出门外,才发现已起了蒙蒙白雾,人行其中,雾气缭绕,隐隐约约可见楼阁亭台的轮廓,倒是让人有几分神游仙境的感觉。

  到了药圃,在白雾中他寻着一片花开八瓣的淡蓝花丛,弯腰采了一株,凑近鼻尖轻嗅,顿时,一股凉香沁入心肺,神气顿爽,不由得微微一笑,将花瓣摘下,吞入口中咀嚼,一股涩味在唇齿间弥漫,但随即一股清凉的药汁顺着咽喉流下,那塞闷的肺腑顿时似乎顺畅了许多。重又弯下腰,打算多采些回去,身后忽然传来轻浅的脚步声,指间折下一株时,他暗想,谁起这么早,就到这后园来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轻盈得仿似踏在云端。

  他听着,心头忽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由得直起身来,然后脚步声也就在那一刻止了。他转身望去,迎面一阵晨风吹来,他先是闻得一缕极淡的幽香,然后看到了一束被风吹着往前飞的乌墨长发,及一角随风飘舞着几与白雾融为一体的衣袖,其余的,尽笼于蒙蒙白雾中。

  那一刻,他万分好奇隐于雾中的人的真貌,而那人也似乎知道了他的好奇一般,轻盈的脚步声再起,然后一点一点地从雾中显现。

  似是一株玉树琼花在雾中悄悄绽现,裁冰为神,倚月为姿,风华更胜瑶台天女。

  周围浓浓朝雾环绕,一切都显得那般的不真实,令他有些恍惚,这是梦?是幻?这是人?是仙?

  当目光相遇,他心弦一颤。

  那双眼,似漆夜天边高悬的星子,清亮寒冷而孤远。

  晨雾之中,倾泠一路走来,也不知走到哪儿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当鼻尖闻到一股药草的清苦之味时,不由得便循着这味儿一路行来。

  蒙蒙的雾中,她最先看到的是一道修逸的背影,颀长瘦削,仿似弱不胜衣。

  当那人转身,指间夹一枝蓝花,侧脸如玉雕般优美,仿似画中之人蓦然回首,她倏忽间觉得心口动了一动。那双澄透的眼睛向她望来,似清秋秀丽的新月,带着七分温柔两分迷茫一分好奇地看着她。那一刻,神魂静如亘古之水,却又能清晰感觉到心湖上一圈圈浅浅涟漪微微荡开。

  她,静静地望着他,怔怔入神。

  他,静静地望着她,恍然如梦。

  时光悄悄流逝,待耳畔隐约有人声笑语之时,蓦然醒转,天已大亮。

  她转身离去,身影瞬间隐入雾中,如来时般杳无踪迹。

  他悠然回过神来,蓦地,他明了了她是谁,霎时如坠冰潭,透心透骨地冷。

  辰时,威远侯夫妇携全府之人入德馨园与公主行礼。

  殿中,倾泠一身淡紫绣白梅的新装,端坐于上,孔昭立于一旁,两侧方珈、穆悰及众侍从相随。

  侯府众人至此刻才得见公主真容,不由得皆为那绝世的美貌与高雅清华的气韵而倾倒,有的甚至暗想:其女若此,足可知安豫王妃当年之美。

  当威远侯夫妇上前行礼之时,倾泠起身,半侧身,受了这一礼,然后回一礼。

  此举顿然博得秋远山与顾氏的好感,暗想公主果然如遥儿所说“非死守礼制而不通人情之人”,心里对这位儿媳一下便喜欢上了。

  而方珈、穆悰看着,则思忖这位公主虽然看起来过于清冷,让人不敢接近,但还是很会为人处世的。

  他们都不知,倾泠不过是见夫妇俩年纪皆比父王母亲要大,又是长辈,让她生受一礼心里很不舒服,是以才如此。

  接着便是戚氏、吕氏行礼,然后是两人收养在府的侄女戚以雅、吕以南行礼,最后才是府中较有地位的侍从行礼,如侍卫领队、管家等。

  方珈与穆悰将早已备好的见面礼一一赐下。威远侯夫妇皆是一柄白中嵌红有“玉中朱王”之称的美玉如意,威氏、吕氏则是一套头面首饰,戚以雅、吕以南分别是一对金镯一对玉环,其余人等皆按等级赐银。

  一旁的孔昭看着暗暗肉疼,我们公主怎么有这么多东西?怎么全给了别人?!孔昭姑娘虽长在王府不缺衣食见惯金玉,但她似乎天性有些过于“节俭”,对于金钱有一种非常热忱的“收藏”心态,又受巧善、铃语的熏陶,甚谙“精打细算”,此刻见着这么多的金银流入他人之怀,不由万分不舍。

  备下的礼品还剩下一份——产自久罗山皇家御制的青烟墨砚——那是给侯府二公子的,只是那位早该到来的二公子至此刻依然未见人影,别说方珈、穆悰暗自奇怪,便是威远侯夫妇也是暗暗着急。

  正在这时,一人匆匆自外快步而入,待到近前,才发现是一位十五六岁的清秀僮仆。他一入殿中,先向倾泠恭恭敬敬一礼,道:“小人秋嘉拜见公主。”

  自他入殿,倾泠便闻得一股极淡的药草的清苦之味,蓦然间忆起清晨之事,倏地明白了那人是谁,而眼前之秋嘉必是他的近身侍从。

  威远侯见倾泠看着秋嘉不语,起身解说道:“此乃小儿意遥身前之人。”

  倾泠微微颔首。穆悰代宣,“起身。”

  “谢公主。”

  秋嘉起身,威远侯问他:“二公子呢?他为何不来?”

  顾氏也问道:“怎么单你到此,遥儿呢?”

  秋嘉抬首,面带愁容,答道:“公子病中,恐晦气污公主之喜,是以命小人前来代向公主行礼。”说着又对倾泠郑重一礼,“公子说,待病好后再来拜见公主,再行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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