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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下了朝的方清远怏怏回到家中，他愁眉深锁，神情凌厉，清逸儒雅的面庞上甚至堆出了一些浅浅的纹路，望上去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

　　今天朝后熙宁帝单独召见时对他说的那番话让他如坐针毡，坐立不宁。熙宁帝竟然再一次提起了海棠，并且直接点明了有意立海棠为太子妃的事。方清远大惊之下连忙以海棠身体虚弱不堪太子妃重责为由推辞。熙宁帝却以为他是在为女儿坐实名分，便笑着宽慰方清远，"朕与方卿相交多年，君臣相得，以卿家女儿的身份容貌，实为太子妃的不二之选，卿不必多虑。"方清远仍然坚辞，熙宁帝很有些不高兴："莫非方卿还觉得太子配不上你家千金？"至此方清远再不敢多说，跪下拼命磕头连称不敢，熙宁帝才转怒为喜。

　　然则，海棠是绝对不能进宫的。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思虑重重，"这事该如何是好？前次奉旨进京时，好在夫人安排得宜，海棠的病势发作，至今也没有出什么差池。但看皇帝的心意甚坚，这法子未必还能挡得住，要怎生想个法子把海棠人鬼不知地送走，等太子妃人选尘埃落定，方才万全。"寻思良久，让方令官去请小姐过书房来。

　　"棠儿，你知道天下拥有最多女人的男人是谁？"方清远决定对女儿采取启发式诱导，一照面劈头便问。

　　方海棠手指绕着腰间的五彩丝绦打转玩，漫不经心地答道："爹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那个男人不就是您天天要见面的皇上吗？"听说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有无数宫女，更可怕的是，天下女人都要任他予取予求。哪像自己爹爹，虽然富贵荣华，位高权尊，这么多年也只得母亲一个妻子，足堪为这个时代的好男人典范。将来自己若是非得嫁人，也一定要找个像爹爹那样的男人才行。这么一想，方清远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更是高不可企，有如神明。

　　方清远虽有些疑惑女儿突然射来的朦胧视线，但还是接着启发："那你可愿意入宫，做那个未来要登基做皇帝的男人的妻子？他一样会被无数的女人围绕包围，当然以你的容貌和爹爹的身份，你很有可能会是那群女人当中身份最尊贵的皇后。"

　　"皇后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锁在宫里再也出不来？"方海棠反应激烈，大声反对，不自由，毋宁死，她的江湖侠女梦怎么办？"爹爹您若是要送我入宫，我就死给你看。"母仪天下或许是许多女人的平生志向，为此不惜将大好青春投掷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但绝不是她之所愿。

　　她方海棠一向喜欢收集美人，可不是被人收集。

　　方清远欣然点头："甚好，爹爹其实也不喜欢你入宫过那钩心斗角争宠夺爱的日子。是以正为此头痛万分，要想个周全的法子为你开脱。"既然女儿态度明晰，方清远也就不再瞒她，一五一十地把熙宁帝跟他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如此大费周折，实属无奈，爹爹只希望你这一生都不用知道那真正的理由啊……

　　其实方清远如果问的是"棠儿，宫中有美人无数、奇珍异宝数之不尽，你可愿进宫见识一番"，没准，方海棠就答应了。谁让她天性就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呢！越美越稀奇的越能得她注意。方清远深知这个宝贝女儿的性情，顺毛一捋，自然水到渠成。话说回来，如果她不是生长在富甲天下的吴国公府，也养不出她这些个穷奢极侈的爱好。

　　"我不是病着吗？反正也有太医来看过了，那就一直病着好了。太子总不会娶一个病得快要死的女子吧？"方海棠虽然一向没什么心计，属于神经比较粗放那种，这次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方清远摇头："你身体本就不佳，太子选妃又非一两日之事，总不能一直病下去，再说这样的大事也不是寻常小病可以借口的。"

　　"爹爹尽管放心，女儿有的是办法。"海棠拍胸脯打包票，有金枝这等武林高手，真是杀人放火居家旅行之必备啊。方清远看了海棠一眼："你有什么办法？"海棠倒是很有信心："爹爹就不要问了，上次那个太医来不是诊出我病势奇特非同寻常吗，下次若再来，我包他会说我命不久矣。"

　　"休得胡说。"方清远轻斥海棠，但见女儿坚持，也有些信，宝贝女儿一向古灵精怪，捣蛋折腾的本事那真是无人能及，反正上次那个田太医确实也给她糊弄过去了，再来个太医照样糊弄就是。他心里盘算，先装病拖着，拖过了太子选妃的日子，等正主定下来了，那这事也就过了一大半了。待风声过了，便把海棠送回临安老宅，想皇上日理万机，绝不会有那么多心思记挂着她。

　　计较一定，便对方海棠道："那你这段日子可要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出去招摇，免得引来皇家关注。"他心里其实最不放心的还是这点，这个女儿生性跳脱，又被他惯坏了，让她禁足一个多月，他也不太有把握，只好诱之以利，"待事情过了，我便送你回临安，那时天高皇帝远，只要你不闹得太出格，我也不来管你如何玩闹。"方海棠双眼粲然一亮，只要一出了京，那便是天大地大我最大，要去哪里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数？那么心向往之的江湖梦也就不再遥不可及了。

　　啊，神奇的江湖，我来了，方海棠就要来了！

　　父女俩肚里各有一番计较，但对眼前的事却是意见一致。接下来方海棠打下满口包票保证这段时间一定在家做窈窕淑女，眼里只有家中的香花，外面的野草一律不沾手。

　　方清远左思右想，虽觉得此计不算上佳，但眼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计策来。方海棠突起想起一事来，连忙问道："爹爹，那个什么荣王不是见过我了吗，那还怎么能瞒得过太子？"方清远略一沉吟："放心吧，荣王这边，爹爹自有主意。"荣王……对于他那一头，方清远有着无比的信心，尤其是接到了来自宫中的警告以后。

　　接下来一个月，方海棠为了自己心中的美梦，果然信守承诺足不出户，方府仆役为之侧目，心想：小姐是不是撞了什么邪了，竟然会转了性子。至于方海棠身边的人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反正大家只看到朱雀这个月来打掉了五套茶具，蹬坏了七扇门，房中的家什也至少换过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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