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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少女轻声安抚方糖几句，碎步上来拜道："方海棠拜见荣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蕴只觉得一阵琉璃脆鸣，心脏忽地又开始跳，他有些狼狈地道："方小姐免礼！"到这时方缓过神来。暗自惊异自己的失神，李蕴更惊叹这少女的绝俗之处，方海棠身上似乎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纵然身处千万人中，千万人的眼中也只得她一个。

　　"怪道人言传得厉害，果然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方海棠扑闪着宝石双眼大胆盯着李蕴看。一听方令官说荣王来了，她便知道坏了，人家苦主找上门来寻她算账了。三个侍女和她一般心思，当下连头发都来不及梳，四人悄悄躲在厅侧屏风后偷听。从屏风缝隙中只能看到坐在下手相陪的方清远，看不到荣王的长相，只听得他声音温柔如春风，隐隐竟有些熟悉之感。现在出来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看，她索性大大方方地看个够。

　　"这个荣王，长得不错嘛！"方海棠自认"阅人无数"，可荣王李蕴仍旧让她"惊艳"了一下。承自皇家的良好血统，他的相貌近乎完美，又天然一种贵胄荣华的气质，温和中透出雅致，让人顿时想起"洵洵君子温凉如玉"这句来。不知是磁场问题还是太过惊艳，方海棠看李蕴极顺眼，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不由地就想亲近。

　　她一手抱着方糖头，方糖和主人几天不见这时便撒起娇来，方令官要牵它下去，它四蹄猛刨大声嘶鸣极是不愿。李蕴呆呆地看着海棠，金枝扑哧一声笑出来，李蕴才醒过来，不由红了脸。为了掩饰尴尬，他指着方糖笑道："方大人可知，父皇为何赐你一匹小马？"

　　方清远茫然摇头："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下官虽是文官，也是堂堂男儿，皇上便是要赐我坐骑也该赐成年之马才是。"李蕴目中神采闪烁，但笑不语，端起茶碗拿碗盖来回拨拉。方清远心中一动，突地想起一事，忙出言试探："莫非皇上本意是要将方糖赐给海棠？"李蕴目中含笑，微微点头："此马虽幼，但已是神骏非凡，他日必是一匹千里良驹。难得是脾性温驯，长相可爱。父皇本想赐予我母妃，母妃却道自己身在深宫少有机会出行，得了这马也是明珠暗投，求父皇另赐他人。父皇便问母妃愿将此马转赠何人，母妃想了想言道：'听闻方府千金貌美如花，世间难有人比拟，当可配得此马。'父皇亦深以为然，下令赐马。不过为免显得对其他朝廷要员的千金厚此薄彼，便借口大人新官上任的贺礼，想来方大人得了此马也只是转送爱女而已。"

　　方府诸人这才明白这赐马背后竟有这些文章，方糖虽是熙宁帝所赐，实则却是沈淑妃赠送。方海棠心下暗道：荣王特地过来说明，看来是有意向我方家示好。沈淑妃宠冠六宫，荣王殿下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刚过十三岁便封了王，开皇子未成年便封王之先河。皇上春秋正盛，现在的太子能否顺利登基实是未知之数，这荣王便大有机会。不过爹爹无意介入储位之争，荣王做不做太子他们方家根本不在意。

　　方海棠见父亲并无表示，只好替他道："淑妃娘娘厚赐，方府上下铭感五内，海棠在此谢过娘娘，改日若有机缘进宫，再向娘娘叩谢。"她的目光望向父亲，却见方清远目光飘忽神思不属，不由暗暗奇怪。

　　女眷不便在厅中久坐，海棠便向荣王和父亲施礼告退。李蕴急切之下竟想伸手去拦，这可是大失礼，好在凌明远见机得快，连忙快步向前两步，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李蕴，对海棠一揖："杂家为小姐引路。"他虽是太监是奴才，但身份非同一般乃是荣王府总管，如今竟然对方海棠大献殷勤，不由得方家人人为之侧目。

　　方令官匆匆走入厅中，向荣王施了一礼后，对方清远道："公爷，夫人说难得殿下过府，这是我们方家莫大的荣耀，夫人想亲自下厨为殿下做饭。"方清远一惊，勉强笑道："夫人言之有理，还请殿下赏光。"李蕴心里千情万愿，若非脑中尚有一线清明，还记得需进宫向母妃请安，早一口答应了。方清远听得李蕴不能留下来，神情为之一松，竟似有些高兴。只是他久在官场，这一丝轻松无人可以看出。

　　李蕴又坐了一会儿，凌明远见天色不早，提醒李蕴该进宫了，李蕴无法拖延，只好起身告辞。方清远也不多挽留，恭恭敬敬地送出中门。

　　刚跨出中厅，迎面便遇到一个中年美妇，脸若银盘极有威势。方清远正准备送客人出府，见到夫人不由皱眉喝道："你怎么出来了？"言下对夫人的举止甚为不满。方夫人并不答话，两眼紧紧盯着李蕴，眼中光芒热切得让李蕴莫名地有些紧张，便似随时会扑上来般。李蕴虽有些心惊，但对这妇人的无礼之举倒也没什么恶感，向她温如春风地笑笑抚慰，转头问方清远："这位便是方夫人吧？"

　　方清远无奈地道："正是贱内，失礼之处请殿下恕罪。"狠狠瞪了夫人一眼，眼光犀利幽冷，似在警告。方夫人这才醒过神来，盈盈拜倒，李蕴连忙虚手一扶，连称："不敢不敢。"方清远趁势往前一引："殿下这边请。"便引着李蕴一行出府而去。

　　方夫人目注几人离去，怔怔立在当场，仰起脸，便有两道湿热的水痕顺着脂粉滑下，良久有一两滴重重坠在脚边，渗入泥土，一瞬间便无影无踪。

　　第五章 神伤

　　进皇宫沿着天极门直走入内宫，再穿过数道宫门便是沈淑妃住的朝华宫。

　　朝华宫地处坤宁宫正西方，位置却极是偏远。淑妃多年来盛宠不衰，六宫粉黛无颜色，这朝华宫直比皇后的坤宁宫还要热闹，众位妃子可以忘了给皇后请安，却不会忘了要来朝华宫坐坐。只是来这朝华宫也颇为辛苦费事，让众人都叫苦不迭。

　　李蕴想起父皇曾有意让淑妃搬到离乾清宫不远的岚秀宫居住，但淑妃坚持不允，只说自己喜欢清静，岚秀宫离御花园太近，不合自己心意，熙宁帝也就罢了。他小时候也曾问母亲为何不搬得离父皇近些好让父皇来得更多些。他记得沈淑妃答道："男人若是喜欢了，便多走几步也觉得满心欢喜。像你父皇这样性情的男人，离得越近便越容易起厌倦之心，不如离得远远的，不冷不热地吊着，倒让他放不下舍不得，巴巴地要赶来。至于那些上门来巴结的人，更不用管他们的感受，只要记得一天母妃是受宠的，便是踏刀山他们也会来，哪天母妃失了宠，便是抬着八抬大轿求他们来，也没人会来。"

　　事情果然如淑妃所料，沈淑妃在朝华宫一住十五年，众妃们便不辞辛苦了十五年，皇帝也毫无怨言地走了十五年。

　　想到这儿，李蕴好看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温润的眼眸霎时变得锐利起来。

　　轿子猛地停住了，李蕴喝道："怎么回事？"

　　凌明远上前打起轿帘，低声道："殿下，是太子殿下过来了。"

　　太子？他怎么会在这儿出现？抬眼望去，果然见到太子坐辇往这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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