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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你受的委屈已太多,为何还要这么辛苦?"薛晋铭望定她,语声低缓,"我不记恨你当初的选择,但你要知道……你若过得好,我才甘心。"

  念卿动容,抬眼迎上他目光,一时不能言语。"甘心"二字听在耳中,勾起的却是当年旧话--彼时她说,薛晋铭,你不过是不甘心。

  那时候,从京城到南方,他是无人不知的薛四公子,多少名媛红伶的闺中梦里人。她是他笼中金雀、掌心珍玩,是他鲜花着锦生涯里平添的一抹珠辉。

  倜傥公子,隽雅多情,无处不是温柔乡,从不曾有女人拒绝过他的风流。她的欲擒故纵,看在他眼里,如同顽劣猫儿的小把戏,算不上什么意外。他有的是耐心慢慢陪她玩,有的是朝欢暮乐好时光同她一起消磨。然而命中夙缘,早已在初见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会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的 "意外"。

  这个意外,并非她的谋划,也并非是谁横刀夺爱。只是命运轮转,刚刚好,错开了他和她的一环。

  宴会上,她设下胭脂陷阱,弃他而去,猎取更大目标;庭审外,她以赴死之心斩断与他最后的牵连,决绝走向霍仲亨的身旁。

  当他拘禁她,威迫她,百般取悦她……她只无动于衷,冷冷哂笑,"薛晋铭,你不过是不甘心。"

  这一句话,铭心在骨,换取无数个日夜扪心自问--难道只是不甘心?

  他参不透,悟不开,囚在心里的委屈一日日蔓延成愤怒。如同窗下床头凛冽盛绽的白茶花,如同法国人给它的花语:你怎可轻视我的真心。

  转眼聚散,又经沉浮。到此时,他竟肯亲口认了,认下这一声"甘心"。再不是从前自负的薛四公子,输赢得失从他口中坦然说出,却令念卿心酸动容。

  或许真是错怪了他,以一句"不甘心"错杀了他昔日真心。

  即使是,错也错了,罢也罢了。

  念卿侧过脸,不忍再听下去。

  然而这一次薛晋铭格外执拗,迫着她听得清清楚楚,"从前非分之念早已断绝,你无须理会我,我也不会令你声名受累。"

  你只需,允许我爱你。

  这一句,是不能出口的卑微企求。

  她的身份与薛晋铭的骄傲,不允许有这样的话语,哪怕只有两个人听见。

  往日万语千言不能述,到这一刻,咫尺相对,却更是说不得。

  那便不消说,就这样看着也是好的。

  念卿微侧了身,避开他目光,仿佛一个字也未曾听见,只淡淡道:"天一亮我便起程,你既执意留在北平,我也不能勉强。老傅不是善类,佟帅也非良主,你自己万事小心。"

  "姓傅的肯就这么放你们走?"薛晋铭眉头深蹙。

  念卿斜隐入鬓的眉,挑出淡淡笑意,"傅府寿宴上那一出傅霍联姻的戏,自然不是白做。"

  薛晋铭恍然,"你答允联姻,以此骗得姓傅的放你们回去?那之后怎么办,难道出尔反尔,公然背信悔婚?"

  念卿一笑,"我别无所长,只擅骗人。"

  薛晋铭挑眉,眼里忧色涌起,"倘若老傅不信你联姻的诚意呢?"

  "那也只好博上一博了。"念卿浅笑,轻描淡写,"我骗人的本事想来还是有几分罢。"

  薛晋铭痛心神色溢于眉间,"凭什么要你这样为他冒险?你一个小女子,既没有通天彻地之能,又不欠霍子谦一分一毫,他闯下的过错自去担当,与你何干!"

  念卿垂眸一笑,"怎么不相干?凭他是霍仲亨的儿子,也便是我的家人。"

  薛晋铭窒住,无话可说,只得恨恨看她。

  "总之,明日子谦随我一走,任凭北平翻天覆地,仲亨都不会出一兵一卒,除非战事蔓延,祸及中原。你要投效佟岑勋,我也不能拦你,既然趟进了这浑水,往后你自己万事小心。"

  薛晋铭看了她半晌,眼里犀光闪动,"只要霍帅不插手北面,佟帅也不会捋他虎须。倘若傅家没有霍氏相助,九成胜算在我。待佟帅入主内阁,我自会让你知道,往日今日都没有错信薛某人!"

  没有鲜花着锦,没有软玉温香,眼前意气风发的薛四公子,铿然掷语的四少,烈血如火的薛晋铭……终究这才是真正的他。

  纵是念卿也不由为之动容。

  她凝视薛晋铭,"我不知你为何这般信赖佟岑勋,不知你究竟图他什么,既然你有你的抱负,我亦不便多说……我只不想你再走错,不想你再受累。"

  薛晋铭抬眼,迎上她殷殷关切,看懂她深深忧虑。

  --佟大帅密谋倒阁,薛四公子出钱贿选傅系要员;佟大帅策动兵变,薛四公子绕过戒严从海路运送军火北上。佟大帅有人马有地盘,进可攻退可守,赢了可做大总统,输了仍是一方军阀。而你薛晋铭,如今再豪绰也不过是一介商贾。

  乱世为尊,怎样也轮不到商人。

  这是旦夕风云的世道,朝食醴酪暮食糠,谁也不知明日城头招展谁家王旗。赌上全副身家性命,若只为换功名仕途……这旁人勘不破的镜花水月,你薛四公子还看不透吗?

  念卿的无声质问,不着一字,俱写在眼底。

  良久,薛晋铭垂下目光,平静开口:"这一潭水有多浑,我自然清楚。北边是烂透了,南边又未尝没有恶瘤在身。我弃仕从商,并非不识抬举,只是不再寄望政客救世,也不寄望军阀强国……当年家父将兄长们安置在军政要职,送我赴日学习军事,寄厚望予我……彼时踌躇满志,也曾立志以现代军事革除国内旧弊。"他语声一顿,浮起怅惘笑容,"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时候我那时的形状?"

  岂能不记得。

  醉卧花丛,抛掷千金为博红颜一笑;冷对权贵,泼酒掷杯拂袖扬长而去。

  念卿默然垂眸,唇角轻轻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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