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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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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介子迁大张着双臂,站在地图之前眉飞色舞,"连老天都站在城主这边了:今晚戌时,必有大风暴。恭喜城主!" 酉时一过,西南方向果然起了大风暴。 天空已经变成了一团浊重的浑黄,即使头盔外面蒙了防沙网,大颗的沙粒扑打过来,仍然让人有些睁不开眼。在这样的天气里御风而行,连我们自己都听不到前进的马蹄声。 队伍在预定的地点停了下来。夜色浓重,狂风还在荒原上肆虐。 虽然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岐州城,但是那种沉沉的威压感还是飞快地袭上了心头。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黑色头盔上镶嵌在眉心处的那枚金黄色宝石。它像一只神秘的眼睛,不知道已经见证了多少次的厮杀。这冰凉的触感此时此刻却让我感到安慰,它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充满我有些麻木的四肢。 左前方的三百精兵悄无声息地下了马,这时,一个瘦小的人影奔到了我的面前,轻轻捉住了我的手掌,然后用力了捏了两下,微一停顿,又按了两下。 我按照同样的顺序捏了捏冥川的手。这是出发之前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出发!" 在我的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肆虐咆哮的黑风暴。 狂风卷起了砂石,一下又一下地扑打过来。我仿佛沉入了一个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梦魇里,所有的感官都似乎已经失去了作用。明知道一万精兵就在我的身后等待着进攻的命令,我的心里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了轻微的惶惑。 忽然就有了一刹那的动摇。 冥川带着她前锋营的四百精锐迅速地融进了铺天盖地的大风暴之中。他们穿的不是牛皮铠甲,而是清一色的夜行衣。除了刀,他们的身上还带着阴阳爪、攀索以及报信用的流光弹。尽管对他们的身手有着充分的了解,但是这样的天气,还是让我感到异样的紧张。 天地之间除了风暴的呼啸,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在这风暴的掩护下,我们像是集体捕食的兽群,向着惘然不觉的猎物一步一步逼近。 透过风沙,岐州城墙上高大的雉堞(指矮而短的墙)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在风暴停歇的间隙,似乎有隐隐的厮杀声传来,侧耳去听,却又只听得到风暴的呜咽。而我的心跳已经压过了风声,一声声地在耳边轰响,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了。 从旁边伸过一只手,带着我熟悉的温度,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握得很用力,仿佛要通过这一握,把他的力量传递过来平息翻涌在我身体里的焦灼一样。尽管黑暗之中我什么也看不见,这温暖的一握却仍然让我满心的紧张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就在此刻,岐州的上空突然爆开了一团极耀眼的红光,紧接着,又一枚红色的流光弹爆裂开来。 城门已经打开了! "爱你一万年"猛然向前一窜。与此同时,在我的耳畔轰响起千军万马的呼喝。这声音冲破了风暴的呼啸,宛如一股气势恢弘的激流,向着岐州城席卷而去。 热血在冲锋的一瞬间涌上了头顶,又极迅速地退却下去,我的心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静如止水,而身体的感觉也迅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灵敏。 城门洞开,暗红色的大门和马蹄下的石板地带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而远远近近的厮杀声却又让眼前的一切蒙上了一层陌生的气息。东区的仓库已经着火,火借风势,将大半个东区都笼罩在了熊熊的火光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烧灼东西的呛人烟味。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人影憧憧,厮杀的声音已被风暴所吞没,听在耳中,极不真切。 穿着土色铠甲的岐州士兵从四面八方向着城门的方向蜂拥而至。乍遇夜袭,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没有来得及穿戴整齐。 跳跃不定的暗红色火光,给出现在夜色里的每一张脸都染上了狰狞的色彩。 一段残肢带着灼热的鲜血紧擦着我的鬓角飞了过去,就在我侧头一让的瞬间,看到半条街外的人群里,一个身披红袍的武将骑在一匹黑马上,手中挥动着金色的长刀,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士兵向前冲。 我用刀砍倒了扑到马前的几个士兵,迅速从背后摘下弓箭。瞄准之后,一箭射了出去。长箭闪电般穿透了他的咽喉,红色的身影像大海里的泡沫,悄然无声地消失在了人潮里。 风尧的两只分队已经沿着左右两翼冲进了前街,土色的阵营终于开始了后退。 将近寅时,从后城杀进来的冥奇在轩辕台和我们会合。而韩姜则带着自己的一支亲兵从冥奇的包围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沿后城逃出了岐州。 大风暴渐渐平息,紧接着一阵短暂却来势汹汹的骤雨从天而降,很快就浇灭了东区的大火。 空气中仍然充满了浓浓的烟雾,但这一场从天而降的大雨却让我感到了由衷的欣喜。对于我来说,它更像一场洗礼,我希望它能把沾染在我心头的阴霾和沾染在盔甲上的鲜血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尽管寒风料峭,却已经透出了一丝丝属于春天的清新的泥土味道。我抖了抖手中闪烁着寒光的玄武刀,小心翼翼地撩起大氅的一角将它擦拭干净。我的手上已经再度沾满了鲜血,却没有像我所预料的那样,在心底里产生过多的自责。也许是因为经过了太多的变故,让我的心真的变硬了。 冥川已经派人开始处理善后工作:伤员、俘虏和后城居民的安抚。 雨早就停了,外面的街道上反而有种异乎寻常的安静。 在岐州,最好的住所就是驿馆。因此,所有的伤员都被安置在了这里。 风秀秀带着她的医护队在给伤员们做治疗。尽管对药品和救护人员都有充足的准备,但是事到临头,还是显得有些慌乱--人手不够,于是,轻伤的开始相互帮忙包扎伤口,或者帮助医官救助伤重的伤员。另外,还要专门拨出地方来安置战俘中的伤员。 从伤员那里出来,我除了感到累,还有些微的沮丧。 看到了眼前真实的伤痛,我心里坚定的决心忽然又有了几分动摇。我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值得的吗? 刚立春的天气,在这荒凉的北部却还是寒风料峭。 我沿着驿馆后园的彩石小径慢慢走着。自从离开岐州,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够重新站在这里,总觉得这里留下了一些来自记忆深处的沉甸甸的东西在等着我去采撷。可是此时此刻,真的站在这梦想之地了,放眼四望,驿馆也不过是座驿馆罢了。它依然跟我记忆中的场景一模一样,却又分明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低头看着脚下拼成了梅花图案的彩色碎石,忽然之间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不管这里曾经见证过什么,那些我曾经拥有过的,终究还是失去了。留在心头的那一点惆怅,此时此刻,都已结成了一块不能触碰的伤疤,不能想,亦不忍去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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