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网文网 > 媚行深宫 / 许童童 >



  我急了,忙说道:"公公,她俩个言语不敬,原因荷烟而起,并非直冲太后娘娘。这次已得教训,哪里有下次?做下人的滋味你我原比别人明白,因此求公公体谅,帮去礼王爷面前求情。也是公公功德一件。"

  那小太监却有些疑惑地看我,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好罢,下人也是人。咱家也不在乎多救她们一次。礼王爷若要责怪--你不要怕,有我。"他一言既出,便不耽搁,招手叫过一名太监,假传礼亲王话,如此这般交待一番。那太监因见他随礼亲王一同前来,其服色比自己高出级别,答应着忙不迭的去了。

  我们眼见着那太监远远走过一处青色假山,消失于视野,他又问道:"荷烟姑娘,说实话儿,你心里真不想出这口恶气么?"

  我微微展了笑颜:"民口如川,自古可引、可导而不可堵。从来背后议论人者,从乡村至皇宫,谁能禁住?闻者自嘈:'闲的是他,恶的是我,争什么?'"

  那小太监本来就明亮的眼睛里,仿佛立时升起亿万颗星,他也笑:"你倒是'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我们都引用了同一个词人的同一首词里的言话,因了心心相通,便相顾莞尔。他好看地笑了笑,又点头,轻叹道:"咱家现才明白,果然人之胸怀不能以身份名气论判。说起来那些如雷贯耳的真名士里,有鸡肠小肚之人;而深宫里的小宫女,也有胸襟广阔之辈。"

  我脸儿一热,轻轻扭过头去。

  那小太监看我红脸,一时呆住。他眼中明亮,仿佛又有无数粒明星从海面升起,灼灼闪亮了半日……突然就拍手笑道:"差点儿忘记大事!咱家从没未见过浩王爷,总担着心,怕服侍不好丢掉性命。所以想多听些新主之事,以便想多了解些个,以后当差才不至于出差子。你快些与咱家说来。"

  他这是未雨绸缪么?

  也对,只有本身够聪明的人,才能如他这般想到与做到。我想了一想,装出管教姑姑气派,正色道:"公公果然聪明,只是你太过活泼。有话说各花入各眼,礼王爷虽喜公公机灵,却不能指着浩王爷也一定欢喜你。"

  "怎么?"他忙着问,神色之间似乎还真有一些紧张。

  我想了一想,为了宽着他心,便道:"不过浩王爷胸襟宽广,公公就算是现在这样儿,也应不会有性命之忧。唯今之计,当以不变应万变,须时时死守我们做下人的规矩--就算别人有心害你,只怕也无机会。"

  那小太监却笑:"你倒也不必语出安慰,听你的说,你也并不认得咱家主子,什么"胸襟广阔"之言,想必只是凭空想出的赞美之辞,假话罢了。"

  我额上又沁出细细的汗来。

  天很热,被他这样询问,我觉得更热。我拿出白色绣花丝帕拭汗,感念他两次出手相救春菱,便耐着性子,轻轻笑了一笑:"公公大可放心。你主子十岁那年,先皇三弟罪王"恒叛"扬言得到传国玉玺,说他才是真命天子。他聚集一些盲信的追随者造反逼宫,一月攻陷数十座城池。先皇为磨砺各皇子,曾让你主子随定远侯平定'恒王之乱'。在我军成功破取首个城关后,定远侯原意要杀尽城内民众以示军威。你主子却说,他们是我隆泰皇朝子民,不过迫于'恒叛'淫威不得以而随之,人人皆有父母,人人皆会有子孙,何故忍心屠城?又说,战而屈人之兵视为下,不战而屈人之兵视为上。定远侯一听之下,深以为然。于是善待降民,发消息进其它被叛军占领城镇,说凡投降者一律厚待,有取叛军首领首级者重赏……那些被逼进叛军军中造反之人,纷纷阵前倒戈,平叛之战从此势如破竹……可叹世人只知定远侯英勇无双,却不知有浩王爷一句话加速获胜时间。"见那公公怔怔出神,我又笑道:"你主子当年便如此仁爱,现如今只怕更是爱民如子。公公一颗心,大可放回肚中。"

  谁知他却偏不放心:"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当小孩时,自是见不得恶,却不知长大后心性又如何?"

  这小太监这样多事,莫不是人们常说的,是个难缠的小魔星么--我叹口气,苦笑道:"三岁看老,荷烟虽进宫时日不长,却常听说你主子视钱权为轻,只素爱游名山大川,游戏人间,这样人物,又岂是人间凡品?你且收心,好好服侍罢。"我微微展颜,也不等他再问,转身步履轻快地往前走去。

  隐隐地,好像听见那小太监在说着什么,也装未听见,不再理会。刚走得百米路,远远听那小公公背后高声叫:"柳荷烟,王爷吃中你做的小茶果子,明日咱家再来拿些。"

  我只答应一声,仍不回头,一路去了。

  这日傍晚时分,天特别的闷。远处天空,有大片乌云正迅速往头顶压近。视线渐渐模糊。

  风起,暴雨将至。

  我再去永泰宫时,有宫女说,太后自礼亲王离开一直无语。略一思索,我便立在宫门外没有进去。众宫人相互垂手,都感气闷。良久,里屋传膳。伺膳宫人忙不迭送入。不一刻有人出来,说太后只略吃了些白粥。

  雨仍未下。

  头顶有惊雷滚过。

  春菱踩着滚滚雷声出来,轻声交待吩咐道:"太后娘娘已安置,大伙儿各就其位,该干嘛还干嘛去罢。"正说着,雨柱突然哗啦啦泼下,半空升起一团团的白色的水气,地面冒出丝丝热气,鼻子里的呼吸,便夹杂一股水与花草泥土混合的青香味儿。我们忙拿出雨天点的琉璃宫灯,一字挂于屋子及回廊檐底下。隔着水幕远远看去,人与红灯恍惚迷离,平增几分伤感凄艳……我毕竟是太后贴身宫女,虽不当值,还是在屋外站立了一会儿。估计酉时已过,仍不屋里有异常动静,加之雨声已由哗啦啦改成淅沥沥,我那被刺客刺伤的伤口也隐隐觉得略有痛疼--方才支会一声,一手拿黄油布雨伞,一手提小绣球宫灯,返身回去荷风苑服药。

  我刚走至回廊尽头假山处,突见两黑影风般闪过。是刺客?!心里暗暗一惊,又怕是自己眼花,也不肯叫人,于是壮起胆,提灯慢慢照去,轻声喝问:"谁?"

  两条黑影却迎面走过来。

  当前一人,竟是白日所见、礼亲王府的小公公。待我看清他面容时,没由来的心里一轻,我长舒口气,抚着胸口,轻轻摇头,道:"可不吓死人了?!这又不打伞又不穿斗笠的,差点当公公作刺客呢。"

  雨幕之中,那小太监神情好像有一时的微怔。他并不接我话,只小声说:"你快去禀奏太后,就说小三儿求见。"

  "什……么?"我问。雨声沥沥的,我听得有些含糊,便拉他至回廊底下,笑道:"这么大的雨,你倒也不知道避一避的?太后今日略感不适,酉时已歇下。公公有事明天再来罢。"

  小三儿的眼神中既有担心,也有失望,他在沥沥雨声之中俯看着我,问:"太后娘娘有何不适,为何这么早便安寝了?"

  虽然只是平常问话,可是他的声音,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冷傲之意,那种压迫人的感觉,是白日里那位小公公断然没有的--我不觉一怔,不对!我迟疑地想,细细打量着他,我迎上他眼,却从那里看到一汪又深又静的无底寒潭--他之眼神,也不似那小公公清澈,况且,也不见这小三儿穿着太监服。

  不好,难道刺客要鱼目混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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