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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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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看得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是《聊斋》里的书生,眼前的美人是还魂的倩女,或是复生的女鬼。心里忽然想,这是紫菀吗?紫菀是这个模样吗?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面对她的笑容,不觉沉沦下去,他上前握住她薄薄窄窄的肩头说:"外头已经有人送来花圈了,舅舅舅妈在招呼他们,让我来看你。你要是不想出去,就留在这里好了。" 之琬抬头望进他的眼中,看到他一脸的关切,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迟疑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穿什么。" 夏阳失笑,说:"可不,大家都忙得忘了。你怎么会有这种场合穿的衣服呢?我去找舅妈,让她给你找件衣服穿。"弯腰亲了亲她的脸,忙忙地去了。 之琬看着他穿着黑衣黑裤的背影,怅然默坐。这么温柔贴心的夫君,是她该得的吗?会不会是黄粱一梦,南柯幻境?若他知道了她不是真的紫菀,还会这样待她吗? 就这样沉思着,直到吴霜来了,手臂上搭着件黑色的袍子,进来就说:"看我糊涂得,派人回去取衣服时,就忘了要替你现买一身。现在没办法了,先穿我的这件黑色乔其纱的旗袍,大是大了点儿,将就穿吧。"吴霜随手关上门,把衣服放在床上,又去橱柜里拿了几件小衣,三下两下把之琬身上穿的寝衣脱了,一件件替她穿上,一边说,"黛西乖宝,真是瘦了好多,这腰细得,胸脯上的肉也掉了。就快瘦成个林妹妹了。" 之琬被吴霜转来转去,穿上长到膝盖的浅玉色薄丝半裤,裤脚镶着白色的抽纱花边,上衣是一件同色的紧身的亵衣,长只到腰上,把胸脯托起,跟着又是一件黑色的薄纱直身褂子套在外头,还没细看,又是一件罩在了褂子外头。领是元宝领,高高地直抵颌下,钉了三粒平脚钮,大襟上一排平脚钮直到膝下,袍子长到脚面,脚边和开衩处都镶的有黑色的绒头小花。照吴霜说这也叫旗袍,却哪里有一点儿旗袍的样子在?要不是这叫什么"乔其纱"的上面有半镂空的花纹,又掐了腰,分明是一件男子的长袍。再看吴霜,也是这么一件黑色的长旗袍,只是质地和花色不一样。 吴霜抖开两条肉色透明的带子,让她坐在床边,抬起她的一只脚,往上套,原来是袜子。之琬以前也穿白色的洋纱袜子,对这袜子的样式倒不奇怪,只是这又变成了薄如蝉翼的,让她心里小惊了一下。两只长到大腿的袜子穿好,又各加了一个粉色花边的箍袜带,吴霜拿过一双黑色皮鞋让她穿上,又拿起梳子替她梳了两下头,拍拍她的脸说:"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算了,今天也别化妆了。"拉了她的手往外走,又说,"外头热,你要是觉得熬不住,就自己进来,别硬撑着。"拉拉她袍子腰间的衣褶,说,"腰身肥出这么多,像穿了件帐子。要是昨天想起来,还可以改改。" 之琬被吴霜这么细心地照顾着,不知说什么才好,看看她操劳的脸,说:"这些天,把你累坏了吧?" 吴霜说:"哟,我女儿知道心疼人了,可是长大了。累是累点儿,好在有你爸和夏阳帮忙。我又打电话把家里的人叫来了几个。好在棺材寿衣都是现成的,你外婆早就准备下了,不用我再预备那些。今天就是来的人多。好些元老也要来,蒋先生也派了人来,还有他亲笔写的挽联。我就怕你爸这个半吊子中文说错话,让人笑了去。好在主持吊唁的人是张静江,别人看他的面子,不会笑话你爸。" 之琬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得很,想了一下,问:"是南浔四象之一的'张恒和'家的?经营辑里丝的?"她记得父亲乔伯崦六十大寿,南浔张家的太太曾经来过,说起过她的儿子,好像就叫这个名字。听说是小一辈里颇出色的一位少年,这才一转眼,还是在别人口中听来,已经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吴霜说:"是啊,你还知道他家的商号名称啊,我倒忘了。他和你外公在巴黎就是好朋友了,和你外婆也相熟。听我舅舅说,张老先生资助孙先生革命的银子时,你外公也拿出不少。后来你外公去世,张老也是到场的人。现今时局不稳,张老能来,真是莫大的面子。" 两人说话间到了中堂,堂上已是黑鸦鸦一片的人。之琬一看,吓得就要躲回去,堂上一大半倒都是男客。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男人。 夏阳看见她来,丢下和他说话的一个人,过来扶着她。吴霜向一个老人走去,那老人面容清癯,戴一副眼镜,穿一件黑色长袍。吴霜走到他跟前,朝他深鞠一躬,说了几句话,向后招招手,示意两人过去。夏阳挽了之琬也向老人鞠躬,听吴霜说道:"静老,这是小女紫菀,这是外甥夏阳,夏至远的小儿子,刚从圣约翰大学毕业。" 张静江点点头,看了看之琬说:"好,好,神情和吴夫人少时很像。当年我和菊翁在去法国的邮轮上相识,吴夫人还是位新嫁娘,有时独自默坐,神情也是这般。" 吴霜听了,眼眶一红,忙抽出一方手帕捂在脸上,印了印眼角,要张口又说不出话来,只是感激地点点头。夏阳和之琬上前一边一个扶住。紫菀父亲过来,看看满堂的来宾,对张静江说:"静老,天气热,人又多,这就开始吧。完了好早点儿回去,您老身体也不好,别把您老累着。" 张静江点点头,紫菀父亲咳嗽一声,示意大家安静,说:"请静老致悼词。"躬身请张静江作祭。先默哀三分钟。 之琬作为亲属,站在左首下方。看着这个祭奠场所的设置,可说简陋之至。这里原是乔家的大客堂间,只是把桌几椅凳都撤走了,好站下更多的客人。厅上没有扎纸幡,没有搭灵棚,没有纸马纸轿等冥器,只在四壁上挂了许多的挽联,白纸上的字体真草隶楷都有,一时也看不过来。沿墙一溜是许许多多的花圈,挤着挨着,不知有多少。中间都是一个斗方,写着一个"奠"字。没有和尚放焰口,没有道士做道场。而来祭奠的客人,一人一身黑衣服,臂上一圈手掌宽的黑布,胸前一朵小白纸花。有一些女宾也站在男人们中间,落落大方,丝毫不见羞怯,穿的和吴霜差不多,都是黑色的长至脚面的旗袍,有的在颈上戴一条珍珠项链,有的则是领口的一朵宝石珠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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