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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杨家小姐虽生在官宦之家,那样的人家纵使富贵,可毕竟不是帝王之家,我傲人的气势、高贵的风度、不易接近的表情,让她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我知道她是在向我表达她最真挚的歉意和想友善相交的情谊,我也知道她并非那心机重重的女子,可是自从听到父皇与杨妃的对话后,她早已经成了我心中臆想的仇敌,我又怎么可能与她相交为友?如果,一切真如父皇与杨妃所期盼的那样发展,那么她,在不远的将来将会成为我的三嫂、三哥朝朝暮暮的王妃、我苦痛的根源,以我的性格,我会和她相交吗?不!绝对不会!

  我冷漠地从她身前走过,衣裙漫飞间卷起翩翩枯叶。我高傲地从她身前走过,任香烟缭绕中的梵音,记录下我内心的嫉妒与纠结。

  推开那熟悉的禅房,窗下,辩机正俯身细细抄写着经书,我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他那平静的身影。

  是什么让他如此平静,为何他能做到心如止水?他究竟是人,还是神?

  每次见到他,我总觉得找到了心灵停靠的港湾,因为只有在他的身边,我才能忘记那世间一切的欢乐与烦恼,我才能静下心来感受着世间最为原始的宁静。

  一卷经文抄完,辩机放下狼毫,将墨迹未干的佛经压在镇尺下,微微转身,平静地看着我,似乎我的突然出现,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静静地看着我,轻声问道:"公主,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走近书案,随手翻弄着一页他刚抄完的佛经,答道:"刚到。"

  "公主莫非有什么心事?"

  "哪里?我怎么会有心事?"

  "那你为何哭泣?"

  我尴尬地瞪着他狡辩道:"我什么时候哭了?"

  "那你眼中为何会有泪水?脸上为何会有泪痕?"

  我别开头,望着蔚蓝的天空说道:"刚才,刚才眼睛进了点沙子。"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公主,你的面相已经出卖了你的心!"

  辩机的话让我一愣,很快又释然,我平静地问道:"那你看到了我心中的什么?"

  "我看到了矛盾,看到了伤悲,看到了无奈,看到了红尘万丈。"

  我愣愣地回头看着辩机问道:"都说佛祖慈悲天下,既然你看到了我心中的苦痛。那我问你,你可有办法让我脱离苦海?"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如何回头?"

  辩机深深地看着我淡然说道:"佛曰: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刹那便是永恒。"

  "可是我要的不是那刹那的永恒,而是天长地久,不然我为何如此痛苦?其实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谁也不明白我的心!"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公主,既然你渴求的无法得到,为何不尝试放弃呢?或许放弃后,你会看到海阔天空的灿烂!"

  我静静地看着辩机,心中不由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诉说的依恋。海阔天空的灿烂,或许只有他才能让我看见!

  辩机见我沉默不语,忽然拉起我的手,走出禅房,来到禅房后一片空寂的山野。秋风萧瑟间,满山的雏菊散发着金色的温暖,淡淡的暗香在我的身边弥漫,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也照耀着我的脸……

  辩机静静地看着我,但见他眼眸中闪烁着让人安宁的温暖。他微微回头,回望着身后香烟袅绕的白云寺,背依空寂的荒野,在五彩的阳光下,素雅的僧衣,透露着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安宁。

  我静静地站着,听着他说道:"世间没有什么天生的烦恼,当你心情烦躁时,多去山野走走,你就会发现这世间的美好!"

  我环视着四野的雏菊,听着山野间小鸟的歌唱,似乎又回到了过往,回到了那桃花纷飞下翩然起舞的过往,这一刻,我忘记了那森森的大明宫、忘记了三哥、忘记了我内心的纠结与绝望……

  如果与山野相拥能让我找回快乐,我情愿流浪在大唐的山水间,如果与佛祖相伴真能找回从前的那个高阳,我情愿日日凝听那蛊惑人心的真言。

  我走到辩机身后,望着他肃穆的背影说道:"辩机,你愿意帮我忘记过往吗?"

  他望着脚下的白云寺认真地说道:"我愿意!"

  "你愿意陪我流浪在大唐的山水间吗?"

  辩机转过身来,用深如广袤大海的眼眸看着我说道:"如果浪迹于山水之间,能让公主解脱苦恼,我愿意。"

  辩机的话如水般温柔,似风样温暖,在这个秋日的花间,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傍晚,在香烟袅绕的白云寺后院,在我的心中落下了一枚菩提子,将我的心海唤醒,也让我苦闷的心,又一次看到了那人间三月明媚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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