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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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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在筹办重阳节的事宜。深宅大院里,几个管事的正在奔忙: "这条子得快点儿下,迟了请不着先生!" "'花深似海'打过招呼了,寅时后她们的姑娘都自己上法明峰开宴呢,不应条子了。" "知道!咱们老爷是打算寅时后去随喜的。可中午家里那顿,不请个先生来家唱几句吗?那成什么样子!快去快去。" "喳!"…… 重阳是个快乐的日子。花前窗下,几个妇女正在嘀咕: "你们家还要把'花深似海'的骚蹄子请到席上呀?" "可不就说嘛。不过苏铁先生的巾生,我爱听,扮得真是好。" "再好,还不是个婊子!" "嘘!当心叫先生们听见,从此再不应你们家的条子,你家男人不捶死你!" "怕什么?捶恼了我也跑到'花深似海'去,左右不过讨个生活,谁怕谁呀!" "嘘……" 就这样,重阳节终于到了。闽国王都的周遭山峦打清早起就有人三三两两登高应景,可直到日头偏午,才真正陆续热闹起来。"花深似海"的前锋部队才登向法明峰去,如烟也在其中。 这么多婊子、婢子、异乡浪子、火山孝子旧上海时指舞女(妓女)裙下的败家子。和数也数不过来的箱包物事,浩浩荡荡组成一支大队伍,场面不是不壮观的--倘若不是登高休闲,而是逃难,这些人一个个都不许坐轿子,应用的东西也都得自己扛着,岂不是更有趣呢?如烟从轿帘缝往外看出去,看青碧的山影和草木缓缓移过,不出声地笑。 吴三爷一只手掌无声落在如烟背上,轻声笑问:"见到什么好景致了?"被酒色掏伤的老喉咙那样浑浊,倾一江水都洗不干净。他似乎也怕人嫌弃,手轻轻落下去,但到底不甘心,一点点、一丝丝,悄悄慢慢,往襟口爬来,像肥腻的虫子,倒不如干脆伸进来就摸一把,倒没这么难堪呢! 贴虹不露声色地扯扯吴三爷的袖口,天真地雀跃道:"哎呀,三爷!这个花叫什么呢?开得真好看!"吴三爷的手收了回来,笑道:"你们真是关得久了,这些野花,都看得这么开心。到峰顶亭上,听说有不少好菊花,我给你剪上两朵。" "那不行!要是几个姐姐没有,偏俺们有了,又要被人说!"贴虹作势道。吴三爷温存答:"有我做主,哪个敢说!"贴虹就笑,努力再扯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跟他絮叨,他呵呵应答着,可那只手,还是又悄悄向如烟的腿摸过来。 垂头,看着路边粉红的小花一步步移向后面去,如烟纹丝不动。任那只手一点一点摸来,倒像要锻炼自己的耐性,看看能够忍受到什么地步似的,只是不动。 忽然轿子停了。 一个人跪在轿前大声道:"小的善儿,请吴三爷安!"轿帘便打起来,吴三爷忙危坐欠身,向前虚扶了扶道:"这怎的说,要劳动小哥儿亲自跑腿?" --看官,你道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厮,怎的要富甲一方的吴三爷对他如此客气?原来他不是别人家,正是小郡爷身边得力的侍童。有道是扯虎皮做大旗,这郡爷身边的侍童,倒比一般的爷们儿还要风光些,差不多的小官小贾还得赶着拍他马屁呢!吴三爷纵然是豪商,门里子弟也买了几个功名,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不敢得罪小郡爷,因此忙请善儿起身。善儿也不推辞,就地站了起来,朗朗笑道:"三爷!再不为别的,这轿子跟着山路颠啊颠的,咱们小爷系珊瑚坠的绦子忽然散了呢!他向来不用针线上的人,口味却刁,房中算得会打络子的姑娘又没跟了来。俺们正犯难呢,忽想着了一个人,您猜猜哪个的手还能有这么巧?" 吴三爷的目光落在旁边,口中笑道:"小虹儿毛躁。莫非是如烟吗?" 善儿合掌笑道:"正是了!闻说这位姐姐娴静聪敏,针织女红都是好的,且能打新鲜花样,咱们小爷大喜,就差小的来找,谁知在爷轿里!敢问爷,就请这位姐姐动身到俺们那救救急如何?小的谢过了!" 他既这么说了,吴三爷哪有拒绝的道理。如烟从从容容下了轿,坐上软兜,脚夫一溜儿小跑把她送到前面,赶上小郡爷的轿子。 时交秋令,天气仍是暑热,小郡爷束着条黑漆金线的抹额,一双白玉环将发辫都拘向脑后去,新连就的白湖绸袍子扎撒着,透出似有若无的百日草薰香的味道。如烟在他脚畔坐下,他淡淡招呼道:"来了?"她点头,目光扫向他腰间。他笑,袖中掏出一条散了的绦子,递给如烟:"我自己拆散的,为的是把你叫来。听说那个人用他的轿子带你们,我怕你在里头为难--可若是明着叫,你到底是个孩子,我不能惹上跟那个人一样的名声,你明白吗?" 如烟点头,低头静静打络子。他的笑就染上了一丝苦味,道:"你当然明白。" 她不看他,指尖交错,昙花格子打底,空心连珠链织边,依长印连方胜的纹理编下去。他看着,赞叹:"原来你果然打得好络子!"如烟抿嘴笑,嫌他的丝绦配色不够鲜净,于自己衣底拆下一缕水碧丝来,细细致致再编在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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