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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会听到她的声音的,然而,不是此刻,也不是他以为的任何一刻。

  他的大队人马终于赶上来,向王谢罪,请王摆驾行宫。他看了看女孩儿身上粗糙且沾满污渍的衣服,皱皱眉头,留她在村里过最后一夜,要女孩儿的爹娘好好儿把她洗干净了,次日他会派他的宫人们带华丽的衣饰过来接她。

  那一晚爹娘跟女孩儿说了好多话,村里人也纷纷来道喜。他们都说她是多么幸运,他们能跟她同村甚至能跟她有血缘关系,也是多么幸运;他们历数几年来对她的照顾,请求她以后能回报给他们更多的照顾;他们对她寄以殷殷期望,教导她今后要怎么做人,甚至教导她怎样取悦男人。

  这个女孩儿很庆幸此时此刻自己还不会开口说话,不然,她简直不知道该回答他们什么。

  当然,她也并不恨他们,只不过,是厌恶而已。

  到后半夜他们终于倦了,爹娘和村人们终于沉沉睡去。有些人在梦里嫉妒地撇嘴,孩子的爹娘,睡容宁静欢喜。

  女孩儿悄悄坐起来,到灶前,看那将要燃尽的木,还在灰烬里静静燃烧。她看着它烧到垂死挣扎,看几点火星溅出来,灼着灶前散乱的引火干草,红光迫不及待地窜开去,转眼燃作红舌头,舔着禾堆,舔上天棚。

  女孩儿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束紧外套,走进夜凉如水的屋外,走进山里去。身后噼里啪啦的火声越来越热烈,她没有回头;村里起了骚动,她没有回头。

  她只是赶路。面前,她要走的路太长太长。而"回头"这个动作太过无谓。

  她,根本是这样残忍的一个孩子。

  二·湛湛露斯

  飞蓬逐波向何处,去向白门绿柳东。是际楼台添窈窕,谁家书卷隐情衷。初窥晓色藏金缕,始悟莺声在翠丛。抟转天涯人正远,芳华一驻且从容。

  天边只有几粒星星,月光半明半晦,刚好让这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女孩儿看清脚下的路。这确实是个逃亡的好天气。

  她抓紧这个机会,走得很快。这样等村里人发现她失踪时,她也已经走得足够远了。

  明天王的人来村子,村子里早不见了她的踪影。多好。她想。这次她若落在他手里,他不过是得到件新奇的玩物,享受几天,总有厌倦的日子。可这次她刚吊起他的胃口,立刻转身消失,从此他的心里总有某处痒痒的,落不到实地。直到这孩子做好准备再一次出现,那时便可揪住他的喉咙,啃啮他的五脏六腑,把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都扯出来打碎,用他的血酿成他自己生命的苦酒。

  会有这么一天的。

  山里的露水很重,不一会儿就把女孩儿的衣襟都打湿了。林间有些夜游的虫子打着黄绿灯盏经过。远远也有些绿光闪动,倒不像虫子了,活似野兽的眼睛,一闪,消逝,风里吹来悠长的哀号。她的裤管边擦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也许是野草丛,但又似乎有温度。耳旁树冠里呼出咻咻的鼻息。女孩儿仓促间摘了几把野果藏在衣兜里。

  不是不怕,然而兽群未见得就比人群可怕,在哪儿都得努力活下去,不然死也是白死。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女孩儿走到了山边,眼前是条官道。她暂时停步,将酸痛肿胀的双足搁在点点露珠的草叶上,吃几颗野果子,且歇息一会儿。

  一辆起早赶路的马车辘辘驶来,用了两匹马拉着,倒不是载客用,帆布的篷子扎起遮了,也看不出运的是什么。女孩儿犹豫了一会儿,没打定主意,从她现在藏身的地方冒险往下跳,看能不能正好落在车篷上,然后藏进去……还是等下一个机会?

  直接拦在路当中请人带她一程,这个想法她可是基本没有过。这女孩儿是个坚定的悲观主义者,严重的怀疑主义者,无可救药的吃苦主义者。任何寄希望于别人发善心的主意,都被她视为下策。这个性格会帮助她日后闯过重重难关,但也会为她带来额外的危险。

  不过,至少此刻,她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马车夫竟然"吁--"地停下车,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地走到草丛边,提起衣服--解个手。

  女孩儿像条蛇一样溜过去,滑进了帆布篷里。那里面是好多木箱子,还有麻布包。她蜷缩在它们当中,不出声地松口气,然后睡着了。

  车子行驶了约有大半天之久,车轮在种种不同路面上颠簸,人声时而喧哗、时而零落,将女孩儿的梦切割得支离破碎。某一刻她似乎听到士兵的呵斥声,隐隐觉得凶险,拼命想醒过来,手脚却像死掉一样动弹不得,连眼皮都丝毫抬不起来。是过度劳累了,身体急需休息。于是神智被身体关在黑牢中,战栗不已、无能为力,任人声来了又远去、远去……

  "汪汪汪!"一阵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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