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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第十九章有墙

  没事的时候,我便读书。萧靖江信中提到的书,君闻书都有,我一本一本地读。由于我们的文化根基相差太远,对书的看法并不一致。比如他在信中告诉我,觉得韩愈文胜于柳宗元文。我却认为韩愈的官虽然做得比较大,一副正统君子的样子,每篇文章都有着强烈的教化使命,但单就文来说,柳却胜于韩。通俗来讲,韩是质胜于文,而柳是有文有质,却说不上文质彬彬。真正文质彬彬的,古今我最推崇贾谊。而且,既是要为人臣子,贾谊的《过秦论》、诸葛亮的《出师表》、李密的《陈情表》都是不可或缺的研习对象。《过秦论》明明是书生之论,却让人不得不信,既富文采,又有道理,古今策论我推之第一。至于《出师表》和《陈情表》,一个含蓄规劝,一个委婉陈词,虽是以下谏上,却让人心生同感。对于臣下来说,这种书表是最重要的。我还让他注意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文集,这两个人的观点做法完全对立。王安石固然未成功,司马光却更失败。我认为,王安石遭围攻,很大程度上是个人性格中的缺陷。越是位居高位的人,其个性越能影响国家的命运,有时居然可导致整个国家为之受难。覆巢之下无完卵,自己亦为之所累,此诚不得不察也。我是以后人的角度看待,功过大体还分得清,萧靖江却是历史中人,总要受当时的导向所牵引。

  萧靖江别的还好,只是从我的角度来看,书生气有余,度量却不足。我在信里特别嘱咐他"为人要弘毅",虽家世不好,仍然要弘毅,不要受庶母的影响。大概是应试教育出来的,我对考试这东西看得很淡。考得过怎样?考不过又怎样?历史千年,我们只不过是其中一颗小得不能再小的沙粒。真正璀璨千古的,是那些把睿智思想传于后世的人。官做得再大,过眼云烟,又有何用?不过这些我没和他说,怕他多心。当然,我在信里大篇幅提到的还是让他努力读书,毕竟九月又要考试了。

  日子过得飞快,春去夏来。我十岁下半年入府,今年已经十四了。由于有了萧靖江的信,我的心情好多了,每天拿出来读读,也更勤于给萧靖江写信。信的内容五花八门,有我如何对付君闻书的,有我如何和锄桑他们玩的,有我养了什么花花草草的,也有和他正经讨论读书的……我写的如此多,以至于当我寄第二封信的时候,君闻书惊讶地说:"你这里面是什么?这么厚!"不错,确实厚了点儿,十二页。我赔笑说:"厚是厚了点儿,不也是一封么!"君闻书研究了我一会儿,仍然吩咐锄桑寄了,我舒了一口气。

  十一岁来的琅声苑,如今三年多了,除了君闻彩出嫁,君府再也没有别的动静。我不敢,君闻书也不让我出园子,每日便躲在琅声苑的小天地里。青木香的事无人再提起,也或许有了结果我不知道。曾经起过风波的事似乎都让人遗忘了,包括我。君闻书对我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好像也没把我当嫌疑人,至少在琅声苑的天地里,我还是可以好好活着。想想我便有点儿惴惴不安,日子真的可以这么过下去吗?有时我也琢磨君府,这一家人,人员也不复杂,怎么就没点儿人情味儿呢?君闻书除了每天短暂地往临松轩晨昏定省,也不见着和谁有更多来往。君夫人是做娘的,她也不来看看儿子?一家人,真是怪呢。

  凡事不可多想,这一天,侍槐出去给君闻书办事,我正汗流满面地往手推车上搬书。今天天气大好,正是晒书的好日子,忽然听见锄桑在外面高喊:"见过夫人。夫人,少爷正在书房。"我一愣,扭头看向君闻书,他正在写字,手微微一歪,然后默默地放下笔来,起身往外走。

  "少爷?"我不知要不要出去。我不想去,那个君夫人,我想想便害怕。她若是见了我在琅声苑活得好好的,肯定要生事。

  "怎么了?"

  "少爷,侍槐不在,我……"我嗫嚅着,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想他也明白。

  "侍槐不在,当然由你去前面奉茶。"君闻书的语气平淡,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少爷……"我抬起头,欲言又止,两眼乞求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过身去,"该来的总要来,难道你就一辈子待在琅声苑不出去?走吧!"他在前面,我低着头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君夫人已经到了居室,坐在右首的椅子上,培菊站在她旁边。两年没见了,培菊出落了不少,虽然不如眠芍红艳,不如听荷水灵,但也自有温婉的气质。"见过娘亲。"君闻书躬身施了一礼,我也跟着默默地行了礼。

  "三儿,这边坐。"我不敢抬头看君夫人,觉得她扫了我一眼,目光犀利。我默默地捧上茶,便站在君闻书的一边。

  "侍槐呢?"君夫人并不端茶,口气中似有不悦。

  "儿差他去买些笔墨,一会儿便回来。"君闻书淡淡地回道,似没发觉他老娘的口气,我站在一旁更不敢说话了。

  君夫人环视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大牡丹剪纸上,"那个剪纸是谁买的?"剪纸让日头晒得颜色有些褪了,但君闻书并不让摘,说等过了七夕再除去。

  "哦,是孩儿年前上街,见了觉得剪得也不错,便随手买下的。"我一愣,君闻书为什么要说谎?但我不敢抬头。

  "你?"我感觉君夫人的目光又在我身上转悠,却对着君闻书说,"三儿,咱家不要那么招摇的东西,这纸太大了,瞧着冲得慌,你爹他不喜欢。"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是,娘亲,儿明天就让人把它摘下来。"

  君夫人又在看我了,我的头越垂越低。突然,她说:"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闻书说句话。"我赶紧施礼,如获大赦地退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觉得君夫人的目光盯着我。

  外面太阳正好,我本想把培菊让到厢房去坐坐,她不肯,说怕夫人叫她。于是我搬了杌子,就着树阴坐下。

  对于培菊,曾经我在内厨房时,她去拿饭,虽认识,但终究话不多,始终不似与引兰、听荷那般亲近。培菊的话还是很少。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我没话找话地说:"培菊,我该叫你姐姐吧?"

  "你多大呢?"

  "我今年十四岁。"

  "哦,那我长你一岁,十五。"

  "那我该叫你姐姐了,培菊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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