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网文网 > 花褪残红青杏小 / 南适 >
二十三


  "司杏你醒了?"侍槐大喜道,"可是醒了,吓死人了。"

  我没有回答他,缓缓地看了看周围。侍槐像是懂了我的疑问,连忙回答说:"这是琅声苑,少爷拨了间房给你养伤的。"

  少爷?君闻书?那个恶人,他拨间房子给我养伤?怕是有什么阴谋吧!我对君闻书全无好印象,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只动了两下,仿佛嘴唇有千斤之重。我怎么了?

  "姐姐,你快别说话了,大夫说你伤了元气,可是要养着。"引兰的眼睛红红的,俯身说。

  "姐姐,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听荷不好,让她寻了你的绊子,害你成这样。"听荷小声啜泣着。

  侍槐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说那些干什么。幸好司杏醒了,否则……唉,司杏,你觉得怎样?要不要吃什么东西?"

  吃东西?我摇了摇头,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吃,也吃不动。引兰急了,"滴水不进,不吃东西怎么行?我去内厨房给你寻点儿吃的来。"

  侍槐拦住她,"你别去了,如今不比以往,还是我去,省得你们又惹乱子。你们在这儿好好看着,我去去就来。"

  侍槐说完便走了,听荷也凑了上来,看着我,依旧是哭。我很想安慰她几句,却说不出话来,泪水一个劲儿地流。引兰过来给我擦,无奈越擦我的泪越多。引兰也禁不住哭了起来,一时三人哭作一团。

  第十章琅声苑

  我第一次深深感觉到做下人的不易,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我其实是一个现代人,现代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平等,但人的生命是平等的。虽然我来君家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这种冲击真的来了,我还是受不了。我可以对他们行礼下跪做出恭敬的样子,但没有办法从心理上认为自己是个下人,比他们低一等。

  自从挨了打,我便蔫蔫的,天天下不了床。我住的地方极安静,少有人来。许是那晚受了惊吓,我潜意识里一直很紧张,每天晚上睡不安稳。因为少有人来,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更闷了,伤也好得很慢,有些地方竟然化脓了。二娘也叹气。听她说,那天还是君闻书听见我那声大叫,才打发人过来看看。房子是他拨的,大夫也是他派人请的。我怎么都不相信,况且相信又怎么样?能改变他拿我当下人,觉得我死或不死都无所谓的事了吗?下人怎么了?就应该成为主子乱发脾气的牺牲品?我不喜欢他这种自以为比我高一等的想法。但讨厌又怎样,我还是君府的一个丫鬟,一个随时可能被碾成齑粉的小蚂蚁。如今,我一心只想着离开君家。

  伤口好了又烂,烂了又好,总不见消停。一个月后,我能下地了,二娘嘱咐我只能在屋里走走,不要出去,我估计她是怕我遇见君闻书。也罢,君府多事,这一个月我没干活,白吃白喝的,早有人看不顺眼了吧!还有那君闻书,估计也早等着审问我了吧!哼,我在心里冷笑,以为自己了不起?历史长河中,你也是要死的,和我一样。

  无事的时候,我便在窗前站着,伤口虽然长了一层薄皮,但下面并未长好,我也不敢坐,仅仅站着而已。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住的房子到底在琅声苑的什么方位。窗前对着一小块空地,空地前是几竿竹子和几丛花木,竹子后面是什么我看不见,反正不是院子,因为一直很安静,听不见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我觉得自己住的应该是西厢房,因为每天能看见日出,却不见日落。竹子旁还有一径青石小道,一直往南延伸,通往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早听说琅声苑广植花木,我的住所附近就有不少。有一种树,高大挺直,树皮灰而平滑,叶子硬而油亮,叶柄还有点儿红褐色。我刚来时,树上还零星地开着白花,看着既挺拔又有风姿。竹子下面种了几丛花,泼辣的芍药我认识,重叠的花瓣,压在颤巍巍的枝上,风一过,不胜婀娜。还有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花,叶子也很光亮,有些厚,小小的花儿,黄色中带有紫晕,有一种特别袭人的香气,在屋子里都能闻到。我倚在窗前,看风走过时树的姿态和花的姿态,时常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

  日子就这么平淡又死气地过着,除了来送饭的二娘,侍槐和引兰倒偶尔结伴来看我,听荷就很少见了。听引兰说,眠芍管得紧,不让她往这边来,甚至传饭的都换了人。想想我和眠芍算没什么接触都这样,听荷恐怕更受罪了。但是我自身都难保,也不去想听荷的命运了。

  一天傍晚,夕阳下山,天光还微亮。黄昏,一直是我喜欢的时分,因为我觉得这时候特别安静。离晚饭还早,天天闷着也没意思,出去吧,看看那几竿竹子。我慢慢地走出门,恰巧有徐徐晚风吹来,倒像把几世的旧事都吹过来了似的。是啊,风,似曾相识。湖州方广寺的风,幼时登州家里的风,恍惚间,还有前世校园里的风。我也算活了两世的人了,但这风似乎不管时光,一径地吹着,我不禁感慨起来。

  夕阳这时并没有完全落下,余晖静悄悄地洒在高高的树梢上,我便顺着南下的小径一步步地走着。路不长,尽头是一扇小巧的石门,石门上爬着青藤,绸缎般的叶子,倒也动人。穿过石门,仍是一条小径,再走走,便到了一个岔口。我犹豫了一下,不知是退回去,还是该走哪条路。我抬起头,看着微亮的天光,二娘一般是天黑时分送饭,此时回去也无事,再溜达溜达吧。我想了想,拐向了右边那条路。

  仍是幽静,夹道两边皆是花木,偶尔见着几处玲珑的太湖石,或立或卧,跳跃在这片绿色的天地里,似乎天地间只有我,真安静啊!

  抬头看看,再往前又是拐角了,我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往前看,没人。往后看,也没人。正寻思着,小径的拐角处,一个淡青色的身影露出来。我仔细一看,一个少年。谁?君闻书。他刚好也见着了我,目光相对。君闻书?我不想也没有权利和他说话,便只往旁边挪了挪,低头垂手站在那里。他走了过来,我依旧不做声,只轻轻躬身行了个礼。

  "你好些了?"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声音。

  "托少爷的福,"我带着讥讽的语气说,"奴才未死,还活着。"

  他没了声音,我也不抬头,只盯着那双薄底的靴子,等着它离开。那双靴子停了停,正待迈步向前走,突然,我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少爷--"他停住了,转过来看着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我想知道,要多少赎身钱,才能够离开君府。"

  他站住了,看着我。我的头又低了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这个问题,虽然这问题我想了几千遍,但说出来时,我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儿疯。也许是这个环境太让我放松了,让我又有了自由的感觉,又觉得自己是个人了。问都问了,我也无法后悔,只好等着他的回答。

  "既入了府里,能不能打发你走,是府里说了算。"还是那个冷冷的声音,明明是个小少年,非要装得老气横秋,和君老头子一个样儿,也不见得更年轻些。

  事已至此,我发了狠,抬起头,"少爷,按照律例,允许做工的赎身,难道府里要破这规矩?"

  "律例?"他重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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