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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那请他进来吧。"上官嫃颔首,转身去了院中的桂树下。一张藤编茶几,两张藤椅,都是她与元珊打发时间用的,没想到会用来待客。上官嫃知道来人是谁,忽然感到心神不宁,打开火折子,点燃了煮茶用的陶土炉。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停在她身后。桂树下香飘馥郁,沁人心脾。上官嫃缓缓转过身,目光似喜含忧地盯着不远处一身戎装的伟岸男子。一年不见,似乎过了十年那么长。

  査元赫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牙齿泛着白釉的光泽,浓眉一挑,道:"上官娘娘真大的架子,叫我一阵好等。"

  上官嫃也随之笑了,他总是这样玩世不恭。左手拂袖,右手往身侧一指,"请坐。"

  査元赫小心翼翼地坐下去,似乎担心那张藤椅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坐定后,侧头望着上官嫃。她下颌柔美而饱满,双颊丰润,隐在宽松道袍中的身段似乎也并不消瘦,他欣慰了,轻松地吁了口气。

  上官嫃往壶中放茶、加水,瞥了他几眼,问道:"先皇大丧之期已过,你为何还绑着白袖?"

  査元赫一面端详她的神色,一面小声答:"你要为他守丧一年,我陪你。"

  虽然声小,但上官嫃听得真切,默默合上盖子。査元赫当是提及她伤心事了,暗自懊悔,忙另起话题问:"这是什么茶?"

  上官嫃答:"桂花茶。"

  査元赫含笑点头,"天天在桂树下喝桂花茶,道观里也真悠闲。"

  上官嫃凝神盯着他,突兀道:"你是武官,不能总吃素,身子会坏的。至于守丧,有心就好。"

  査元赫一愣,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暖意。

  上官嫃又问:"我父亲最近可好?"

  "还在礼部任职,只是摄政王因为公孙权的案子对上官一族极尽打压,大概也不如意吧。"査元赫脱口而出,顿时又懊恼不已,为何总是说些没头脑的话令她忧心。上官嫃不再答话,两人便默默坐着。

  茶壶里咕咚咕咚响着,査元赫侧头去看上官嫃,见她丝毫没反应,便忍不住开口提醒,"水开了。"

  上官嫃这才扭过头,歉意一笑,"我没听见。"

  査元赫笑呵呵点头,"是啊,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我没想事情。"上官嫃矢口否认。

  査元赫笑了笑,努嘴问:"那你怎么没听见水开了?"

  上官嫃斜睨了他一眼,拎起水壶沏茶,"平日里我都坐你那个位置,右耳才能听见。"

  査元赫怔住了,直到上官嫃将茶递到他面前,他才缓过神来,迟疑地问:"你的左耳……"

  上官嫃淡然一笑,"聋了啊,我以为你知道。"

  査元赫一紧张,将茶杯咚地搁下,"为何?"

  上官嫃两手握住滚烫的陶土杯子,神思恍惚。司马棣下手极狠,回想起那一巴掌,头都是晕的。午夜梦回时,他暴戾的目光像一把锯子,在她心头来回拉锯,似乎能听见鲜血汩汩流动的声音,令她夜不能寐。她合眼,缓缓道:"命该如此。"

  査元赫蹙起眉,磊落分明的双目中泛起一丝迷惑。他不愿看她难过的样子,便不再追问,只管给她说些军营中的趣闻。

  秋日淡漠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星星点点落在他们身上。茶壶下火苗嘶嘶直蹿,茶香四溢。査元赫说得唾沫横飞、声色并茂。上官嫃时而莞尔,时而掩口,披在脑后的白纱微微飘动,仿佛从颈间漫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査元赫闻及,微微发怔,想起去年夏末在乌篷船里,他拥着她,酒香满怀。

  元珊端了饭菜迈进院子,举目望见桂树下的二人,不禁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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