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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

　　他没见过那名叫喻子楚的少年，然而在风声传开后，得知自家的堂兄与此人交好，便也不由得起了好奇心，想方设法寻了执有请帖的人，带了他一并前往。

　　因为心中好奇，许多人都来得早了些，却不料在门口吃了闭门羹。有的性子高傲急躁的派人上前拍门，却得不到门内回应，愤愤地走了。

　　此时才有人想起来，那“喻子楚”胆敢当众训斥千金公子的那份狂妄。

　　在炎热中等待的滋味不太好受，好在没过多久，邀约的时辰便到了。

　　楚园的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开门的是四个身穿白衣的清秀少年，大约十三四岁模样，身上白衣清简至极，一丝多余的装饰也无，头发整齐地梳成髻，眉目之间透着灵秀。

　　其中一名少年对来客微微欠身，“诸位贵客，请随我来。”

　　一入园中，众人便感到一股清爽之气扑面而来，霎时间冲散了酷暑的燥热，全身的毛孔都舒畅地张开，园中的景象也映入他们眼底。

　　绿。

　　许多的绿。

　　粉白的高墙之内，是一片盈满的绿意，在第一时间闯入各人的眼帘，也洗涤着众人的呼吸。

　　迟了片刻，才有人惊叹道：“好多的竹子。”

　　寻常人家，林木不过是作为建筑的装饰存在，将亭台楼阁点缀得更为生动，然而在楚园，却正好相反，眼前一片茂盛的竹林，绿意压眼，哪里有房屋的踪影？

　　见此情形，王襄不由得惊讶地问身边的白衣少年，“这是怎么一回事？”

　　开门的四名少年，留两个在门口候着，另外两个则与此时已经到来的名流士族在一起。一个在前方带路，另一个就走在王襄身侧。

　　少年微微笑道：“我们家主人生性爱竹，他曾对我们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这少年文质彬彬，虽然身为仆从，却也能出口成章，又兼态度不卑不亢，令人观止可亲。

　　“好一个士俗不可医。”少年话音方落，便有声音从后方传来。王襄转头一看，却是自家那位高不可攀的堂兄。他靠在门边，手中折扇合拢，轻敲掌心，意态潇洒至极，“子楚兄真是个妙人，给她这么说，明儿我也要在家中栽些竹子了，以免成了俗人。”

　　那少年见了王意之，却也不曾如何动容，只将他与其他人一般对待，“公子既然来了，便随我们一道走吧。”

　　王意之笑了笑，走过来，与那正在王襄身边的白衣少年并肩而行。王襄想了想，绕过去，走在王意之身边，先行了一礼，才道：“见过堂兄。”

　　王意之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目光微微闪动，“你，是叫王襄没错吧？怎么也在此处？我记得上次子楚兄发请帖时，你并不在。”

　　不意王意之竟然认得他这个人，王襄强压心中欢喜，小心地道：“我听近来传闻甚嚣，便随朋友慕名而来。”

　　“这样啊。”王意之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便没再说话。王襄更不好搭讪，只好一路沉默地跟随着。

　　白衣少年将众人领入竹林之中。绿意之中枝叶扶疏，遮蔽住阳光，将各人身上残余的暑气给侵销殆尽。

　　林中的竹枝并不太密集，偶尔三五根一丛，丛与丛之间也有间距，在缝隙之间地面上撒了白色鹅卵石权作道路。周围尽是湿软芬芳的泥土，林间温柔的湿气凉意将燥热的心灵从内到外洗涤个通透。在这酷暑的日子里，此处却仿佛挽留住了些许动人的春光。

　　走出这片竹林，众人才瞧见隐藏在竹林之后的屋舍。才出竹林，暑意又朝人身上包拢过来。有几人甚至忍不住要转身回那竹林之中去，继续感受那透彻的凉爽，幸而前方带路的童子出声提醒，才没有人脱离团体，“前方便是了，请诸位贵客随我来。”

　　王意之笑了笑：一进院中，不见房屋，却先穿林，这安排格局与时下宅院大不相同，就连当日他找到这宅子时，也想不到楚玉会如此布置。

　　这宅子本是久无人居住，竹林才生得如此肆无忌惮的茂盛，王意之原本想派人将这片竹林给除去，但楚玉却巧妙地利用起来，稍一改动，便是绝妙天地。

　　林后的房舍倒是并无出奇之处，只极尽了清逸简洁之能，立在这竹林之后，便显出了十分的秀丽雅致。

　　众人与两名白衣少年一路行来，并未瞧见其他人，此时在竹林屋舍之后，才见到一名白衣青年，站在屋前相候。

　　那青年容颜俊美，峨冠博带，宽袖轻摆之间很是飘逸。他见众人来了，便微微一揖，淡然道：“诸位请了。”

　　凡是参加过山顶诗会的人，都认出了这青年。他正是那有倚马千言之才的喻子远，也便是桓远。此际他神情坦然磊落，比起山顶上压抑着什么的模样更为光彩照人。

　　而初见桓远的人，都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赞叹。

　　桓远微微一笑，两名白衣少年便立即退下，返回去迎接新来的客人，将这群客人交给他来接待。

　　王意之也忍不住微微好奇，走上前去，折扇半展地挡着，低声问：“怎么不见子楚兄？”他们究竟是玩的哪一出？

　　桓远神情不动，依旧十分温和地笑着，“阁下何必着急，再过一会儿，便都知道了。”

　　王意之愣了一下，随即放声笑道：“你说得不错。”他不再追问，而是与桓远并肩，一齐朝屋舍走了过去。

　　一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却发现他们聚会的地方并不在室内，而是四周被房屋环绕的一处庭院，庭院之中亦是错落地栽着翠竹，地面上摆放着一圈案几和锦垫。

　　案几之间已有一人在等待，那人却依旧不是楚玉。

　　黛青的瓦与青白的墙，翠绿色的竹枝与白衣俊美的青年，眼前的一切仿佛与喧嚣的尘世隔绝开来，宁静得只听见水沸的声音。

　　咕嘟咕嘟，一声声的不断绝。

　　红泥小火炉上，虽然没有绿蚁新醅酒，但紫砂壶中的水翻滚着，不住地有白色蒸气冒出来，然而很快便散在了一片青绿之色中。

　　照看火炉的青年和尚身穿旧白的衣裳，仿佛披着一大片陈年的月色，动作不疾不徐地执扇轻摇，低垂的眉眼柔化了面部英俊的线条，眉心一点米粒大小的朱砂嫣红清寂端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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