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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这些天来，楚玉也听闻过一些关于这位沈庆之的传闻。

　　他是南朝的守护神，因为有了他，才有了山阴公主的父亲成为皇帝，有了刘子业的帝位。他非常善战，几乎每战皆胜，虽然已经年过八十，但是气概不减当年。

　　这些，都是楚玉听来的闲话，如今她才算是真正见识到，沈庆之的豪雄气概。那一眼看过来，她几乎整个人都无法抵抗地被镇住，那是久历沙场兵戈磨砺出来的气势，没有相似经历的人，很难与他匹敌。

　　至少楚玉在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顿了一下，刘子业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阿姐你不是见过此人么？怎么还问我？”

　　楚玉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道：“这人又不是什么美男子，我记着他作甚？”这个理由够公主吧？

　　刘子业一听，随即释然，哈哈一笑道：“也是。”但是他在触及沈庆之的目光时，又敛住了笑容。他虽然任性暴躁，但在这老人的目光下也有些不自在。

　　楚玉这时才想起沈庆之同时还是刘子业父亲给他留下来的几个辅政大臣之一，算是刘子业的左膀右臂。只不过，这样的左膀右臂，常常成为他的钳制。

　　沈庆之只看了楚玉一眼，便不再理会。他望着刘子业，先行了一礼，才沉声问道：“陛下要前往何处？”

　　刘子业迟疑一下，想起了自己好歹是皇帝，根本不需害怕什么，才挺起胸，朗声道：“朕要出宫去走走，你可是要拦阻？”

　　沈庆之淡淡地道：“臣自然不敢，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还得顾全己身，出宫怎能不带着侍卫？”楚玉朝他身后一看，见门外一片士兵，便知道在他们走到宫门前的这段时间内，有人去告诉了沈庆之这事，而后者便赶来阻拦皇帝私自微服出游。

　　沈庆之作为辅政大臣，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刘子业就算对他不满，也不能说杀就杀。然而这正旺盛的兴致被粗暴地打断，还没法说出个反对的道理来，刘子业还是气得脸颊发红，眼神一扫方才的开朗，变得阴戾起来。

　　刘子业不爽，楚玉却是不安。看小皇帝眼神开始不对劲，她连忙打圆场道：“沈大人说得很对，陛下是万金之躯，怎能如此轻易抛头露面？”听到这番话，沈庆之又朝她看了一眼，这回目光里多了些探询的深意。

　　她悄悄地在袖子下拉住刘子业的手，示意他少安毋躁，对沈庆之道了声谢，便往回走。走了一会儿，刘子业忽然用力地甩开她的手，焦躁地叫道：“阿姐，连你也帮着那老匹夫！”

　　楚玉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见沈庆之的身影了，才转头温言道：“沈大人好歹是国家重臣，你也要给他几分面子，难道还要在宫门口与他冲突不成？那样岂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去？”真要冲突起来，她对身为皇帝的刘子业反而没什么信心。

　　见刘子业神情更加阴郁，楚玉叹了口气，宽慰道：“陛下，我们犯不着跟一个老顽固较劲，他不是不让你微服出宫么？那么你明日便先移驾到我公主府，我们再换了衣服出去，我就不信他能管到我公主府门口来。”

　　听楚玉这么说了，刘子业才总算有些松口。经这么一闹，两人一个无心想故事，一个无心听故事。楚玉便提早离开，再回到宫门，却意外地瞧见沈庆之还没走，门外的侍卫已经撤去了，他却还留在这里，看样子，像是在等她。

　　既然来了便躲不了，楚玉心中有些不安，可还是迎了上去，面上若无其事地笑道：“沈大人可是在等本公主？”被沈庆之森严的目光所笼罩，楚玉觉得很是不好受，然而却不能表露出来。她下意识地看一眼宫门外，她的马车就停在附近，越捷飞靠在马车边，也望着这边的情形。他双手抱剑，身躯微微紧绷，见楚玉投来目光，便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沈庆之缓缓地道：“我听说长公主殿下很会说故事，近来一直说给陛下听，恕老臣失礼，这样的故事，公主还是少说一些为好。您只是公主。”

　　过了一秒，楚玉才想明白到沈庆之这是在警告她，遵守作为公主的本分，乖乖地吃喝玩乐便好，不要试图蛊惑刘子业做什么。

　　楚玉冷笑一声，“本公主的事，似乎轮不到沈大人来过问。”她也懒得和沈庆之讲道理。像沈庆之这样的老人，一般十分的顽固，根本就无法说服。既然他认定她在蛊惑皇帝，那么她说什么都没有用，还不如省下一些气力，明天继续去哄骗刘子业。

　　若不是这帮朝臣没能劝诫好刘子业，她何苦如此操劳？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她依旧敬重沈庆之朝堂重臣南朝大将的身份，也很欣赏他的忠直，可是由于立场和看问题的角度，对于他的观点，她却并不能认同。

　　不仅不能认同，也许还要跟他作对。

　　话音方落，楚玉便见沈庆之面色陡变，他没有什么动作，可是整个人散发着森严，每一根皱纹都好像散发着杀气，假如此时有蚊虫飞过，定然死于非命。

　　就算心里知道沈庆之不会把她怎么样，楚玉还是禁不住地后退了半步。她知道自己这回是把这位老将军给得罪了，得罪沈庆之这件事也许很严重，可是比起可是她所要进行的，却又不算什么了。因而楚玉仅仅是在心里担心一二，便放下了忧虑。

　　就算沈庆之怎么看她不顺眼，也必须顾及她的公主身份。这个南朝之中，唯一能光明正大让她死的，只是刘子业一人而已。

　　第四十五章·似被前缘误

　　层层叠叠的绿影之中，却有一道雪白的身影，宛若浮冰碎雪，永远不能磨灭。

　　在马车中柔软的矮榻上躺着，伴随着行车微微的摇晃，楚玉很快就忘记了宫门前的不快。即将行至公主府时，她忽然记起一事，掀开车帘子问坐在前方车辕上的越捷飞，“前面有没有……呃……情况？”

　　越捷飞望了望前方的巷口，答道：“回公主，没有。”

　　楚玉想了想，还是做出了决定，“绕路，今天走后门回府。”要是等看到情况，那就晚了。

　　前方越捷飞笑了一声，声音里有点强忍的笑意，“是，公主。”

　　对于越捷飞的情绪，楚玉有点恼怒，不过怒了一下，觉得自己也实在没什么出息，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躺回到软榻之上。

　　马车绕了一段路，从公主府后门连通的巷子里穿入，远离了主干街道，这里便多了几分寂静的冷清。

　　马车转了个弯，比楚玉预料得早地停下，不需要特别向外看便知道还没到达，因为按照楚玉的记忆，公主府的后门距离巷口是有些距离的。

　　“怎么回事？”没有多想，楚玉直接拉开车门跳下马车，这里距离公主府也不太远了，走几步也无妨，然而才下马车，楚玉便瞧见前方站立着她特意绕路的原因。

　　对方长身玉立地站着，面色虽然冷漠，却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隔膜感。瞧见楚玉，那人冰冷的眼中便带上了些许暖意。

　　他的背上，背着一只长长的茶色木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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