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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第二十二章·但见新人哭

　　这年头面首不可靠，侍卫不可靠，驸马不可靠，连皇帝也看起来很不可靠。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宫门，何戢的马车还在宫外候着。越捷飞靠在车边，嘴里叼着一片树叶，眼睛半合，好似昏昏欲睡。

　　楚玉上前拍醒他，上车，回府。与何戢依然一路无言。

　　到了府里，在东西上阁交界处，楚玉与何戢分开，两人斯文有礼地道别，看上去相敬如宾。

　　楚玉回到住处，下意识地摸出银簪要划床沿，才俯下身，脑海中随即浮现出容止漆黑幽深的眼眸。她撇撇嘴，手腕一转，银簪收回袖子里，想一下子就戒掉一开始便依赖上的习惯，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心头好像有什么轻挠一样，微微躁动不安。

　　定下神，楚玉唤来幼蓝，让她把前阵子撤去的熏香炉子搬回来，点上。

　　门窗闭锁，舒雅轻靡的香气很快便充盈着房间，让整个人的神经放松起来，但是楚玉却没办法安宁地睡过去，她坐到床边的桌案前，自取纸笔，一大张白纸摊在面前，她垂眸沉思，握笔的手却悬在半空，迟迟不落下去。

　　发生了容止那件事后，楚玉便有了更深一层的危机意识，这年头面首不可靠，侍卫不可靠，驸马不可靠，连皇帝也看起来很不可靠，她唯一能相信的便只有自己了。

　　思量片刻，楚玉还是放下笔，叫来幼蓝吩咐了几句。见幼蓝回以惊愕的目光时，楚玉微笑道：“记住，不要多打听，不要多问，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是，我自有打算。此外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次日清早，楚玉早早就起来了，把跟自己一样被熏香熏了一整晚的衣服穿在身上，犹豫一下，带上容止昨日送的香囊，坐上自己的马车，入宫去。

　　昨天她虽然根据所看到的做出一些推导和想象，然而毕竟没有充分的证据来支撑，昨日所见，也许只是巧合。想要证实，最好自己再亲眼看一遍。

　　这回楚玉见到刘子业，却不是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她被太监引领到皇帝的书房，也就是所谓的御书房里，又看到那个脸容苍白的少年一脸阴戾地坐在长几后，眼神狠毒得骇人。

　　他丝毫不掩满脸的杀意，就这样喧嚣地张扬着。这少年尚不足弱冠，性情却好似早已被墨汁染得漆黑。楚玉见了，心下一凉，又忍不住忐忑起来。

　　虽然她府上的男宠，也有心怀叵测者，然而没有一个如他这般毫不遮掩，全无半点克制。那些人所做之事，必然是有理可偱有利可图的，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受她身份的钳制。

　　可是刘子业呢？他身为帝王，手中的权力在王土之上无可限量，偏偏是这样喜怒无常的脾气……

　　刘子业好似正在发怒，他不经意抬起眼来，瞧见楚玉站在门口，却没像昨天一样扑来，只是阴沉沉地道：“阿姐，我想杀人。”今天的刘子业不再像昨天那样扑过来，显出了几分为君者的持重，可这样才让楚玉更担忧。

　　楚玉心头一突，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轻声道：“杀谁？”不会是她吧？现在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温柔的香气在空中飘散，宛如丝缕一般抚过刘子业刺痛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不再那么暴躁了，可眼神依旧有些阴沉，“有个人太讨厌，每天上书教训我，我很不想看见他。”

　　楚玉轻缓地跪坐在刘子业身边，目光瞟过桌案上的谏书，将其中几行收入眼中，大概意思是说小皇帝行为不检，宠幸奸邪，有失君王风范什么的。

　　这谏书写得很不客气，刘子业又是这样的脾气，楚玉觉得那大臣能活到今天，实在是老天保佑。

　　刘子业抬手一挥，那奏章便被扫落桌下。他身体一歪，斜倒在楚玉的腿上，深吸口气后，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片刻后，懒洋洋地拉楚玉的衣袖，“阿姐，你怎么今天又来了？是不是缺什么？我立即下旨赏赐给你。”

　　楚玉无声摇头，尽可能压抑住心中的异样，柔声道：“什么都不需要，我前阵子来得少了，今天特意补偿一下，还不行么？”尽管这身体与少年皇帝是至亲的血肉，但心理上，刘子业对楚玉而言不过是个拥有可怕权势的陌生人，就算刘子业表现出多么的依赖，楚玉的反应，依然是戒惧审慎居多。

　　她不过是一千多年后错误到此的游魂，要她对一个才见两次的小恶魔产生亲情，本就算是天方夜谭了。

　　仔细观察刘子业的神情，从暴躁一点点逐渐变得平和，楚玉的心也在一点点往下沉：她的猜测，大概是正确的。不管真相如何，刘子业的情绪，确实会被这种香气所影响。

　　如此推算，山阴公主所以这么受皇帝偏爱，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接下来所需要思索的是，这是容止的主意，还是山阴公主本人？

　　目光触及地面上的谏书，楚玉伸指按住刘子业的太阳穴，像昨天那样为他按揉，趁着他神经放松的时候，问道：“陛下方才说要杀人，究竟是杀谁？”

　　刘子业随口说了个名字，叫方南。楚玉搜索一遍记忆，不认识，不仅在史料上没读到过，也从没听容止提起过，估计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她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陛下能不能饶恕那人？将他贬官算了。”

　　“为什么？”刘子业忽然睁开眼睛，眼底的光芒正对上楚玉，那么令人心寒，“阿姐你从前可是从来不管这种事的。”

　　楚玉压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紧不慢地道：“我……”她还没解释，刘子业便笑嘻嘻地打断她，“我知道了，那方南相貌很是不错呢……阿姐既然看上他了，我明日便令他去公主府服侍阿姐。”

　　楚玉张口结舌，想要给自己辩白，但是想想这个理由好像也不错，至少比她编造的那个更合情合理，便闷声背下了这口黑锅。

　　可以确定的是，山阴公主有能力影响身为皇帝的刘子业的判断和决定，不过这个影响的程度能有多少，还需要今后逐步了解。

　　楚玉并不因此觉得惊喜，相反她很是惶然。假如今后发现自己的影响力比想象的更大，她也许会更为惶然。就好像一个不怎么喜欢花钱的人，手握着宝藏金库的钥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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