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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还没说话,那壮汉已经一迭声地说:“我赔我赔我赔……”

  他一面搜袖刮怀,把所有钱币和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堆在一张医案前,一面说:“姑姑,您贵人多事,还是烦您替我请位大夫出来吧,在下定当重谢。”

  想来他见我是女子,虽然感谢我的好意,但对我的医术却没什么信心。旁边的黄精嗤笑一声,一个鬼脸羞他:“没眼力的,云姑姑就是医署大夫的亲传子弟,连范大夫也说她是青出于蓝,你居然敢嫌?还请大夫治你那屯长的伤呢!我看你要先治治自己的眼。”

  那壮汉闻言,用既期待又不放心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讷讷地问:“这位姑姑,你真能治我大哥的伤?”

  “没看到人,我不能断言能否治好,”我见那壮汉一脸疑虑,便问,“我去,你不愿意?”

  那壮汉正自踌躇,在一旁数他赔的钱的白芍突然叫道:“云姑姑,这家伙赔的钱也就够买咱们那熏香炉的炉盖,您别去给他们看病。”

  我闻言皱眉,对那壮汉道:“把你的名字和所在部曲报出来,有了钱就把熏香炉赔给太医署,别累得这些孩子为了你挨骂。我去替你看看你那屯长的伤。”

  “我叫铁三郎,宫掖门期门军司马王协座下,等我手头有钱,立即把这香炉钱还过来。”

  黄精收着地上洒落的天木沉香,呸道:“还是云姑姑心善,不然这炉天木沉香也叫你赔,非把你扒了皮不可!喂,我看你有把子力气,要是没钱赔,过太医署来做半年苦力也行。”

  铁三郎听我问起他那大哥的伤病,忙仔细回答。我听他描述的症状,知道是中了毒箭后伤口不愈合,引起伤口发炎,便吩咐黄精将我新制成的几种药拿了几份出来,重新收拾医箱。

  铁三郎连忙伸手,替我把医箱背起,赔笑道:“姑姑,这箱子重,我来替您背吧。劳您大驾,若能治好张大哥的病,我们兄弟定当重谢。”

  那药箱的确蛮重,有人替我背我也不矫情,只吩咐他注意轻拿轻放便罢:“重谢倒不必,你只要记得付诊金,别恃强凌弱就好。”

  铁三郎的屯长张典家就在长乐宫东面的霸城门外,走快些两刻便到。那是土夯墙的院子,石基泥墙的三开间杉皮顶矮屋。

  屋里的人听到院门的开合声,便有一人笑道:“大哥,这定是三郎买酒回来了。”

  我一愕,心里警惕之心顿起,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回事?”

  铁三郎见我不动,便想来拉我,我冷然道:“铁三郎,我是主治太后之病的医官,若是因为你心怀歹意而使太后有个意外,只怕你会五族不安。”

  “云姑姑,你误会了,我绝无恶意,”铁三郎大惊,忙道,“只是我这哥哥,自被人说他的伤无治以后,就不肯再看病了。今日他本是叫我卖了家什,给他买几坛好酒的,是我擅自跑去了太医署请人……”

  九尺高的大汉,说到这里竟眼眶有些泛红。我听他说病人自己已经放弃了求生之意,不禁微惊,对这憨汉颇有怜悯之意。

  屋里人显然听到了我和铁三郎的话,便有人开门问道:“三郎,你又请了什么医生?”

  房门一开,一股既腥又臭的腐肉气味便冲进我的鼻子里,这么冷的天,腐肉的气味还这么浓烈,病人的伤只怕比铁三郎刚才描述的要严重许多。

  我无暇再与铁三郎争执,错开那开门人的身躯,一步踏进屋内,向气源处望去。

  天阴,虽是白天,屋内也点着一盏油灯,灯油不足,火焰小得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似的,没有多少光亮。我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能看到那人倚在一张矮几前,手脚摊开地踞在薄席上,态势随意——或者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去维持坐姿,只能这样摊着?

  屋里除去开门者以外,坐在那人左右两侧的还有四个人,看服饰也是宫掖期门军的人。

  我的形象大约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没想到我就是医生,其中一个矮小的汉子愣了愣,竟然笑道:“三郎,你这事办得周到,不光请了医生,还请来了位姑娘。大哥,你有福喽,这姑娘看起来不错,就不知功夫……”

  “住嘴!”铁三郎显然没想到那汉子会说出这么句话来,气得窜上来就给了他一拳。

  “我那药箱里有很多珍贵易碎的东西,不能碰撞,你给我住手。”

  我喝了一声,有铁三郎护着,也懒得跟这些人计较,径自走到病人面前,道:“铁三郎请我来替你治伤。”

  那人双颊深陷,胡子杂乱,只那双眼睛还闪动着些微光芒,不至于像个死人。

  “我这伤许多医生看过,都说治不好,不用麻烦姑娘了。再说,我们也付不起祷祝钱。”

  他没把我看成女伎,却将我当成了铁三郎情急乱投医请来的巫祝,我听了这话,真是啼笑皆非。

  “我是医生,你的伤是否能治,我诊断之后自有定论。”

  我已经看出他虽然还强撑着自己“坐”,实际上却已经虚弱无比,当下不等他动手,便自己揭开了他半掩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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