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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随波荡漾,无可依凭。她抱住他赤裸的脊背,抬腿缠住他,听见他从喉管里溢出压抑的低吟。

  瞬间,她睁大了眼,一瞬不瞬地望住他,仿佛要将他这模样刻入血肉中去。

  他这样的男人,原来也会喘息,会呻吟,会颤抖,会不能自持……

  只有她能叫他如此。只有她,再没有别人。

  忽然,她快意的泪终于涌了出来。

  他将她抵在池壁,噙着她遗失的泪光出入。这激烈的温存,狂乱又微妙,叫她顾不及迎送,只得随了他去,什么也不想。

  素白衣衫与乌绸长发交织一处,在水面堆叠,顺水舒展,复又堆叠,再舒展……泉水,汗水,泪水,混作一团涌动,拍打出旖旎声色。

  她听不见自己发出怎样的入骨泣音,胸腔中那一颗滚烫搏动太炽烈,叫她不能呼吸。她觉得自己快要死去。她宁愿就这样死去。

  但他怎会许她死去?

  这偷来的欢爱是自欺的醉生梦死,延得一时半刻,再睁眼,依旧凌迟。

  她知道,她生死不能。

  “阿鸾,我只愿来生做个闲人,日夜伴着你,赔一条性命与你……”他拥着她,在她的耳畔低沉长叹。

  她啜着泪笑,“今生呢?你的今生给了谁?”

  他沉默着不再言语,搂了她那颗七巧头颅来,贴在心口,紧紧地,犹抱珍宝。

  她却猛一把推开他,挥得水花四溅,而后定定地望住他,水润的乌发、乌瞳,神色苍白。

  说什么来生?这连今生也吝啬给予的男人!该要何等痴迷的心窍,才敢眼巴巴地望着来生那一抹虚无的应许?

  然而,纵然知道,又能如何?

  她自将脸埋入他的怀中,泪水溶在泉水氤氲里。

  章七八丧绝杀

  为今之计,只有赌一份灵犀之间看不见的默契。

  好似什么也不曾说过,却又似什么都说尽了。

  他最终不曾多留一刻。她亦不曾哀求挽留。

  她知道,没有用的。她早已习惯了这个男人。他一向如此,如此多情又如此无情,狡猾得把话只说一半,永远只说好听的那一半,那些残忍的却藏在水下,就像清澈湖底的砾石,看上去真美,走过去,伤痕累累。

  但她也知道,这个男人,白弈,若他向她跪下乞怜,寻找各种这样那样的借口,她会更不快活,她会鄙夷他,唾弃他,一个耳光将他打出门去,彻底厌恶了那张脸;而若他也能像九殿下或是任先生那样,为了一个女人,什么也可以不要,那他还是他吗?

  好!真好!他从头到尾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选择、承担,没有变过。

  不好的是她。

  是她依旧放不开幼时天真的痴迷,自说自话地将他推上名为完美的高台,到头来却又固执地不愿接受突如其来的真实。

  既不能割舍,又无法接受,是她把自己逼入这夹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没资格责怪他,正如同她一样无法放开自己,在千夫所指之下赤裸地坦诚自己依然爱他,爱这个与她有杀父之仇又有兄妹之名的男人……

  原来,她无法宽恕的,早已不再是他,而是这样窝囊不洒脱的自己,满身的罪孽。

  “你知道吗,金佛草是有花的。”她立在池中,温泉水暖蒸着她的湿滑,乌发红颜,朦胧缭绕。她望住他,将一颗泪珠含入齿间,“番僧们说,那花儿是金色的,满山遍野时,风一吹,一片一片地摇摆,很美。可我不知道该如何让它开花。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帮我把它种出来?”

  他在池畔单膝而跪,伸手抚上她濡湿的脸颊,轻拭那些泪与雾,嗓音温软,“我让人去找了高原上的泥土,可是花匠告诉我,那里的水与空气,也与这里的大不相同,想要它开花,只有等,等它终有一日适应了这里的气候。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再——”

  “你要让我看见。”她不许他再说,合目亲吻他的掌心,“趁着我还看得见的时候,不要等得太久……”

  “傻话!”他拧眉斥断她。

  她却转身游开了,“你走吧。”她将自己潜下深泉去,不想看转身一瞬的那个背影。

  墨鸾不在的皇宫内廷并没有让李晗觉得如释重负,反而好似一下落了空。

  每一处厅台殿阁,每一处花草树木,仿佛都有她的影子。八年婚姻,十载相识,赫然发现,一朝分别,记忆中竟几乎捕不到她的笑颜。她忧伤浅浅的模样,那种仿佛穿透了空间、甚至穿透了他的神魂,遥遥地望着另一个人的眼神……满满的,全是……

  莫名间,有种淡淡的苦涩从心尖涌上舌尖。

  德妃的疯症愈发严重了,药石罔效。代执内事的贤妃三番几次与他说内廷开销,就知道轻言软语要钱……不过才一月不到而已。

  他忽然很想要阿鸾回来,快一点回来。

  他失去了阿琉,失去了阿咏,那些或曾与他贴心相伴的女子,在不知不觉中,一个一个都走了。六宫佳丽如云,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如此庞大的规制,他自己从没记明白过,他心里记住的,午夜梦回时,思忆想念的,仍旧是她们几个。可是,她们都走了。等他恍然惊觉,伸手已再触不到雪腮偶落的红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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