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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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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我,并无野心,谁叫我上头有太多能干的哥哥呢?除了太子二哥之外,文有三哥,武有大哥、五哥,精明强干有四哥,以贤能而声名远播的是八哥,富可敌国的是九哥……何况还有正值壮年,看来少说还可以当政二十年的皇阿玛。 但没有野心,是否就要浑噩一生,挥霍富贵闲人的日子?我还没有明确的想法,但隐隐觉得,应该像皇阿玛自幼就教导我们的那样,要多多磨炼自己,日后辅佐皇兄,多少能做事情,至少也要为我爱新觉罗的江山出得上力。 这就是了!我当时点点头,暗赞一声。富贵是托先祖庇佑,天生得来的,不算什么,男儿应当以功业自立,不负我爱新觉罗族开创天下的威名,才能真正替自己赢得青史留名,光耀先祖。 原本就无意“偷听”,这样一想通,更加按捺不住,便出声表明身份,向他们走去。 那女孩子躲在十三哥身后,我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黑白分明,映着雪光明亮如星子,极其灵活的大眼睛,一听说我是“十四弟”,立刻好奇地闪身行礼,一脸好奇地打量我。得知她就是凌儿,原来完全不是想象中那种画儿里美则美矣、但仅至于此的千篇一律“纸美人儿”,只可惜天色太晚,说不了几句话,便各自散去了。 后来经历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发生的废太子风波,早把这事丢在脑后,看看八哥的手段,心中独自闷闷忧虑了好一段日子:自古史书,凡有这等家务事的朝代,总得有几个人下场悲惨,那还是好的,闹得不好,整个国家都会大伤元气,而我这些哥哥们,皇阿玛还值盛年,便已经闹得你死我活,今后的数年里,恐怕再难得安宁……我自幼就很心服八哥,对于此事,却说不上来的不安,反正没有我的份,只好静观其变了。 那一次太子被废,八哥也没得什么好处,颇郁闷了一阵子,我知道他为良妃娘娘办寿宴,是要“以慰慈躬”,抚慰良妃娘娘的不安。得知凌儿被八哥托这借口“借”来时,我正在八哥府中,听他们闲来无事,商议要给我寻一位侧福晋。 “……额娘也替我留心了几位,可如今见的旗下女子我瞧着越来越没意思了,要么是”木头美人“,羞手羞脚见不得人,南方女子的温婉没学会,自己的利落胸襟却丢了个十足十;要么一味烟视媚行拿腔作势,全没个贵气;甚或还有惦记着将来要治家驭夫,却又不多读些书,学些做事的道理,只知一味凶悍的……” “哈哈……”八哥笑得茶碗都端不住,指着我笑道,“十四弟好高的眼光,居然评点起来了,寻常女子你看不上也是自然的,若是一时不想娶侧福晋,告诉哥哥们不要多事便是了,何苦把京里这么多格格小姐千金们评得一无是处?若是传出去,不知多少女子要伤心呢。” 九哥也笑:“十四弟眼光真正不错,这格格小姐们还有一点可恶,拿着架子,又不屑于像咱们买的女孩子们那样体贴可爱,不上不下的,纵然有几个看得过眼,也是白白浪费了美貌——这么一比,这个凌儿,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说一个贱籍女子,哪来这等胸襟见识,淡定气度?” 我一追问,这才知道凌儿已经在八哥府中了,说起她,那个疑问又上心头,自然谈到她的来历,八哥摇摇手说:“那女子从和瘸子书生一道上京之前的事儿,九弟已经核过了,属实无疑。加上咬字口音,往江南一带‘乐户’中去找,绝不会错。” 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了:“是了,她是一双天足。” 江南一带风俗甚严,哪怕蓬门小户,女孩子不缠足决计嫁不出去,亦会成为乡间的笑话,只有贱籍各族中的女子,要操持各种下贱劳动,才一向没有缠足之俗,也是个“身份下贱”,不同于“良家女子”的标志。 说到这个,九哥神色又好不自在:“十四弟才见过一面,连她是天足都记得。” 我待要想笑,忍住了,和八哥、十哥交换一个各自忍俊不禁的目光,我故意望着窗外说到:“是啊,原先听哥哥们说起,倒不觉得什么,那次见了她,才知大不一样。嘴角似笑非笑的,眉眼微蹙间似冷漠,似关切,好不让人犯琢磨,妙就妙在这个,人心中一犯思想之际,已经不知不觉忘不掉她……” 九哥已经看出我们是在故意嘲笑他,“嗨”一声顿顿足,走了,自然又是去沁芳阁外,遥望美人儿,以解相思。 四哥不会把凌儿让给九哥,我一点也不意外,但要闹得这么僵,我也没有想到。原以为兄弟们正是紧张微妙的时候,这样的小事,各自让一步自然就过去了,谁知竟是哪一个都不肯让,还一步似一步逼得紧,倒把个女孩子吓得一额的汗,见她满目忧急,我大为不忍,同时在后来的寿宴上,对九哥反常的神情举止就更加不安。 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九哥,八哥自然也是,但八哥是寿宴主人,忙于招呼,又把一颗心都放在良妃娘娘身上,无暇注意九哥的反常,而十弟能管住他自己就谢天谢地了,所以我是有责任的。后来每每想到凌儿与锦书姑娘的遭遇,心中总是愧疚难言——八哥托我照顾九哥,而我明知九哥不对劲,早该随时拉住他,或者干脆把他灌醉到不省人事,打发他睡觉去。就因为我有负所托,以致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可说害死了凌儿与锦书姑娘,也害八哥十分丢脸,更不用说,从此产生了后来的这么多纠葛。 而那时我最不满的,就是九哥。亲眼看到那一幕后,直到十三哥出手揍了九哥,我心中才觉得稍稍解气——九哥这事,实在做得混账! 但在我看来,那天发生的一切——惊艳全场的绝美歌舞、凌儿的《白头吟》,以及九哥做的混账事儿,都不及四哥那句“随我回家”,来得石破天惊。在发生过那一切之后,四哥带走凌儿的模样,几乎让我寻思了一夜:他要是顺水推舟把人送给九哥,其实这事依然可以掩饰过去,就算心中记仇,今后另寻因由算账就是了。若只是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死也不肯给别人,或者为了护不住一个自己喜欢的丫头,丢不起这个面子,事已至此,都没什么意义了。 谁知还有更加严重的事在后面,他们相争不让,以至惊动了皇阿玛要亲自处置凌儿。 那夜的大雨中,我们都帮着寻找九哥,看着他从左家庄化人场被八哥指挥人抬回府中,黑夜和大雨掩饰了我的震动——直到那时,我仍然认为九哥只是如对待从前的所有玩物一样看待凌儿的。 再到一次次四处去寻找胡乱醉倒在荒郊的九哥,站在“花冢”前,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惋惜与歉疚……但是看着伤心欲绝的九哥,心中的恨是再也恨不起来了。何况九哥的忏悔与痛心,一直到过了三年才渐渐归于深沉和表面上的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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