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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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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只知道,此时我眼中,能看到他们或许都看不见的东西……到处都是她,是她不肯属于我的笑,是她不屑施舍给我的灵慧皎洁…… 八哥吩咐人把酒拿走,换醒酒汤来给我喝,戏台上却重新亮起了灯。 锦书重新出场了,十弟连忙把椅子朝栏杆前挪了挪,跟我嘻笑道:“方才看她们一曲舞,浑身骨头都酥散了……啧啧……九哥,你要是真舍得把她让给我,嘿嘿……” 锦书没有换装,独自起舞,一开口唱的就是“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迅速安静下来,这居然又是一首我们从未听过的曲子。花谢花飞?伴奏只用笛和琴,曲调如此哀戚。 我也盯死了戏台,不是因为锦书的舞,而是那戏台后面,有个声音,与琴声、笛音一起吟唱。 锦书亦歌亦舞,早已气息娇弱,而帘后那把声音沉静怅然,我几乎可以看见她躲在众人目光不及之处,拨着琴、唱着歌的模样。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独倚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佳人曲》留下的绝伦诱惑尚未及消化,又听到如此哀绝的词! 佳人葬花,如此绝望,倾国倾城的容颜,转眼已到红颜老死时? 我无法承受,胸中似有火焰烧灼,面前却没有酒。顺手从十四弟桌上夺过一壶,就着壶嘴仰头痛喝,可惜那不是水,它浇不灭我心头的火…… “太过了。这太过了……”八哥已无心管我,怔怔听到后来,无不担心地摇头叹息,“方才《佳人曲》已是极致,眼前却忽然作此清奇诡谲之语?大为不祥。” 曲尽人散,尚无人动弹。身后忽然些微骚动,良妃娘娘身边宫女惊呼:“娘娘,您凤体不安吗?” “娘娘哭了!那贱婢竟在娘娘寿诞日惹娘娘伤心!罪该万死!”说话的是娘娘宫中的主管太监赵仁义。 “娘娘,那乐女竟在娘娘寿宴上作此哀音,分明是心存不良,确实该当治罪。” 一直与众兄弟沉默相对的二哥居然发话了。锦书是八哥为寿宴准备的,若锦书有罪,八哥便是罪魁,他这是想让八哥如此花团锦簇的场面出丑。我和八哥无言交换个眼色,他不过是个废了的太子,我们没打算理睬他。 “小义子又胡说!你懂什么?”良妃娘娘似笑似怒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恢复了些早年机敏利落的模样,只对赵仁义说,“至真至美,方能触动人心,那些假意儿糊弄人的,再热闹,到底有什么意思?” 低头略想了想,她吩咐道:“这么个可怜人儿,我回宫后,可别难为了她……叫她过来,给本宫瞧瞧。” 锦书刚刚磕了个头,良妃就唤她进帘子,拉着手细细看了一遍,才放她站在下首,和蔼地问了几句她的家乡、年纪、父亲如何了,忽然一转话风问道:“今儿这舞和曲子都极新鲜,最难得的,是这里头的心思。我瞧你才这样年纪,竟有这等心胸,真是叫人纳罕,竟没什么可赏你的了,既已许给九阿哥,今后趁便儿也能到宫里陪陪我,眼下我只问你,你是哪里学来的?或几时编的曲子?” 娘娘的话还没问完,锦书就急急地想抬头,待到听完,她又磕了个头,一改寡言少语的模样,有些激动地说道:“回禀娘娘,这《佳人曲》和《葬花吟》,连那些布置、机关等,没有哪一丝儿是奴婢能想得到的,奴婢不过歌喉舞艺尚可勉强入眼,而教奴婢这一切的凌儿姐姐,才是真正花了心思的人,请娘娘明鉴!” “哦?……本宫正在奇怪,那帘后与你同唱《葬花吟》的是什么人……”良妃若有所思地看看她,“廉亲王,果真如此吗?” “回娘娘话,凌儿姑娘不但色艺双绝,还时常有叫人想不到的新鲜主意,方才的那些香料、灯烛、女孩子们的舞衣等物,果然是凌儿姑娘之前排演时向府中要求安排的。娘娘若喜欢,儿臣特意从四哥府中请了她来,算是请着了。呵呵,在此还得多谢四哥。四哥,改日再置酒专程向你道谢。” 八哥笑呵呵地解释了一番,还向隔着帘子的四哥那边作了个揖。 “八弟客气了,一个丫头而已。良妃娘娘寿宴,我们做儿臣的略敬孝心,哪值得一提?多谢娘娘不降罪之恩才对……” 他们客客气气议论开来,看似融洽十分,娘娘笑道:“果真有些意思……这般人物,本宫一定得见见。” 小太监又一次往戏台后面跑去,在楼下大臣们不明就里的目光里,她终于从一个角落悄悄出现。 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素颜清淡——在《佳人曲》、《葬花吟》做足了引子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她,却是这般淡泊无心。人尚在楼下,就已微微踌躇,仿佛视这里如龙潭虎穴。 杯中酒已没有滋味,我不理会八哥的皱眉示意,将椅子拉到靠帘子最近的位置,细细看她。 她与良妃在对答些什么?我只不满于良妃娘娘唤她进帘子说了那么久的话,让我不能多看看她,直到琴桌摆好,她重新坐回下首,就在我这样近的眼前,拨弦唱歌。 我已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她将一把青丝挽起得如此简单随意,鬓边居然失礼地掉下一缕散发,被发脚微汗黏在软玉般的脖颈上……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她当得起。 那我是什么?——我是沟渠中的烂泥?哪怕冰雪皓月的光寒冷沁骨,也不屑分给我一丝一缕?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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