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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当年清兵入关,江南一带反抗激烈,诛戮最为惨酷,“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好容易打下来了,为收服南方民心、士心,顺治、康熙都殚精竭虑,“织造”这个职位,在其中就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经过几十年的经营,总算形成了稳定的体系,其上至朝廷,下至地方的网络,势力不可谓不大,以至于康熙末年,皇阿哥们对曹寅、李煦都“执师礼”,满朝大臣也完全不把他们当做五品官,而是事事都以他们几家传出的风声为准。

  胤禛私心下却偏偏很讨厌他们几个老家臣。一则,这些人都被康熙宽纵太过,家族太过庞大,有些管不过来的家人奴才到处惹事、作恶也是难免,对朝廷官员的影响很坏;二则,他们几家收入奇高,花费却也惊人,虽然康熙南巡几次接驾花了钱,但毕竟皇帝亲自从库银里拿出体己银子,算“借”给他们,他们却仍然拖欠织造任上的银子,以至于闹出巨额亏空,在胤禛看来,一家人占用这么多国家库银去支持其奢靡生活,简直是国家的蛀虫;三则,在胤禛做皇子,办理国库亏空案时,他们几家欠款最多,却一直没有主动还钱,满朝大臣都指望着他们,也跟着不还,让胤禛当时日子很是难过;四则,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曹寅很早就把“宝”公开压在当时还年纪尚小的八阿哥身上,公开支持其争太子位,可说带领了朝廷数百官员的风向,极大地助长了“八爷党”的势力,间接造成了胤禛后来的种种窘境。

  当时听完方先生长达半天的细细分析,对其中人事、利害牵涉之复杂了解越深,越觉得:这下坏了!当时怜香惜玉,还逞着在现代时的性格,最看不得妇孺弱小吃苦受罪,以为只是问一句话的事情,谁知里面这么多关碍。

  记得我无奈地问方苞先生:“这江南三织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上最先动的是李煦家,那另外两家岂不‘兔死狐悲’,拼死也要出力相救?他们在朝野这么有势力,不知其中给皇上添了多少麻烦!可恨这胡大人这么无能,只抄个家、清个账册,居然把老李煦关四十几天。人都折腾死了,还没有弄清楚,不是叫整个江南和朝中大臣看了寒心吗?就越发要暗中反着这些事情了,这下可好,亏空银子一点没找出来,反倒折腾去了朝廷多少力气!耗了多少元气?”

  “正是,所以后来皇上命随赫德给曹家抄家,千叮万嘱,却仍然免不了许多事,甚至牵涉到天家许多深不可碰的隐秘……圣祖爷亲自经营数十年的基业,自然盘根错节,诸多隐讳,触之者,皆难自保……”

  “这个,似乎全天下都知道了:随赫德前年去给曹家抄家,今年随赫德自己也被抄家;胡大人因与年家的姻亲关系,也被算做年家一党,当年胡大人给李家抄家,现在年家已经被抄,这胡大人竟然也难逃一劫……江南有民谣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筵歌舞,眼见他楼坍了……皇上正为这个生气,说是江南有人以此歌谣影射九爷、十爷、十四爷等人现在的处境。皇上,他心太急了……”

  方先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主子能明白就好,兴衰轮回一甲子,当有此劫。微臣真羡慕邬先生……”

  与方先生长谈之后,我却仍然不能下定决心去见年贵妃——尤其怕她那双悲苦的眼睛。

  年贵妃出宫不易,那一次之后,不知是吓到了,还是皇帝没有再准,她再没有来过圆明园;而我,因为皇帝整个夏天都在圆明园避暑,他又是个出了名的没时间出门的皇帝,当朝期间,连满族固有的狩猎都没有,更别说出巡了,他天天“勤政”,我也只能陪着,没有半天离得开的。

  这么不安着,又盘算着,拖到十月底,议政大臣、刑部等衙门终于议定了,题奏年羹尧九十二款大罪,年羹尧应“立正典刑,以申国法”。其父及兄、弟、子、孙、伯、叔、伯叔兄弟之子十六岁以上者俱处斩,十五岁以下及母、女、妻、妾、子之妻妾给功臣家为奴。正犯财产入官。

  虽然早知道年羹尧会死,但从不记得历史上有过这个死法?全族男丁十六岁以上的全部砍头、十五岁以下的男孩与所有女眷一起没为官奴?在胤禛手上看到这份折子,大概不忍之色立现于形,让胤禛一见之下,连忙收了折子顾左右而言他。

  果然连胤禛也觉得这定案太过了,与方先生议论、犹豫了两天,最后下旨:朕念年羹尧青海之功,不忍加以极刑,着交步军统领阿齐图,令其自裁。年羹尧刚愎残忍之性,朕所夙知,其父兄之教而不但素不听从,而向来视其佼兄有如草芥,年遐龄、年希尧皆属忠厚安分之人,着革职,宽免其罪。一应赏赍御笔、衣服等物俱着收回。年羹尧之子甚多,唯年富居心行事与年羹尧相类,着立斩;其余十五岁以上之子着发遣广西、云贵极远烟瘴之地充军。年羹尧嫡亲子孙将来长至十五岁者,皆陆续照例发遣,年羹尧之妻系宗室之妇女着遣还母家去。年羹尧及其子所有家资俱抄没入官……

  真的该去瞧瞧年贵妃了,时间一久,竟在我心里搁成一件事儿,老觉得欠了什么似的。正好深秋冬至时节,皇帝决定先搬回宫内,在年底处理一批大事,我也随之搬回宫内。胤禛忙忙地召见一批即将上任的外放官员去了,我还在瞧着宫人摆放东西,却从雕花窗眼外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在殿后汉白玉座下墙根处踟蹰张望,两名侍卫不耐烦地做驱赶状。

  “高喜儿!快!去叫她过来!”

  “哎!主子!”高喜儿清脆地答了一声,伸长脖子一看,回头迟疑道:“可……那不是年贵妃宫里的兰舟吗?”

  回头看看我的脸色,他一溜烟去了。

  兰舟通红着两个眼圈也不进门,“扑通”就跪在门外玉阶上。

  “兰舟,我刚随皇上回宫,正打算去瞧你主子呢,怎么了?就急成这样?”

  “主子,他们不让通传皇上,可是……娘娘她……”

  兰舟应该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居然也乱了阵脚,我心头一下紧一下的跳,难道年妃出事了?

  干脆拉起兰舟,匆匆叫人备来宫内用的小轿:“带我去翊坤宫看看。”

  “可是,主子!皇上呢……”高喜儿赶着提醒我。

  “皇上召见十几位外放大臣,必定有许多话要嘱咐,我先去看看再说。”

  坐在轿子上,还在努力回忆,年妃,历史上她的结局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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