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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十三弟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去叫我?”刚踏进正厅的门,胤禛就笑呵呵地说。

  “啧啧啧……四哥,早上在毓庆宫走的时候,你那样子,谁见了谁倒霉,可这才一两个时辰,怎么就‘拨开乌云见晴天’了啊?”胤祥懒洋洋地跷着二郎腿歪坐在椅子上,话虽是在说胤禛,眼睛却只笑眯眯地盯着我。

  我虽然已经被他嘲笑得脸皮都厚了不少,还是羞了,恼怒地瞪他一眼——其实哪掩得住笑意?胤禛干脆笑笑没理他,向一直坐在书桌后沉静微笑的邬先生打起招呼来。

  秋冬之交,景色愈发萧瑟起来,寒风动辄卷起遮天避日的落叶,除了那些长绿植物,树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在冷冽的空气里随风颤抖。我去山顶眺望的时间少了,在胤禛的指导下,倒是学会了骑马,虽然技术不够好,但也足够与他并辔而行。

  每次并辔策马在不远的山野间漫步,都是我最享受的时间,但这种难得的自在时光又总是会勾起我深藏心中的那个伏游江湖的梦想。如果……当然我知道那不可能……胤禛能和我一起远离这个权力争斗的旋涡,在青山绿水间厮守……

  一想到这里,我总是不能呼吸地转头凝望胤禛,胤禛总是宽慰地、恋恋地看着我,默契地把我揽进他怀里。

  十月初二,年氏在王府诞下胤禛的第三个女儿,众人又有一番庆贺忙乱,胤禛一连三天都守在王府没有过来。天色阴沉沉的,像要下雪,却老是下不下来,叫人心中憋闷。

  相比康熙的“成绩”,胤禛的子嗣太少了,而爱新觉罗族的女儿又总是被忽略不计的。事实上,在现代就看到过的一个历史真实现象让我印象异常深刻:历史上,爱新觉罗族的公主格格们全部短命,没有例外,活过五十岁的只有屈指可数的三个。由于身份礼仪的束缚过多,而给她们的权利、自由、关爱太少太少,她们没有夭折的也大部分面目模糊,死在青春年华,远嫁和亲给蒙古和西藏各王公的更是没有一个活过婚后十年,也就是不满三十,就算留在京城指婚给贵族子弟,也因为连与丈夫见面过夜都不得不公开记档而终年苦守贵族高雅形象,活寡妇般郁郁死在高高红墙里。

  其实,就算是身为最受瞩目的尊贵男儿又怎样?看看胤禛兄弟们的一生就知道了。不幸生在帝王家。

  十月十三胤禛生日。康熙四十八年的第一场雪从十月十二就开始扯絮般下个不停,到十月十三早上胤禛离开时,地上已经积了有厚厚的一层,踩进去能陷住整个厚厚的靴底。

  “忙了这么久的事今晚就该揭锅了,我要在府里设寿宴请皇兄弟们都来看出好戏,呵呵……若是闹得晚了就不过来了,你早些歇着,明早少不得还要和十三弟去太子那里……忙完了就过来……”

  见我到了院门还要跟着他往外走,胤禛转身站定,拢了拢我身上的紫貂皮风毛昭君套说:“这天就不要出来踩雪了,后头梅花瞧着也要开了,屋子里地龙烧得暖暖的,你就把窗户开着看看梅花,写写字可不是好?回去吧。”

  微笑点头,把怀里捂得暖烘烘的手炉子塞给他,眼看他的暖轿消失在不远的雪中,我才慢慢扶着碧奴回了房间。

  因夏天住楼上是为取凉意,冬天却不便取暖,所以刚立冬我就搬到楼下早已打点妥当的西厢房。在正厅西间和我住的这西厢房,一推窗就能看见一小片梅林,原本只有黄色蜡梅的,胤禛嫌不够好看,又叫人移了不少红梅过来。下雪这两天,大半梅花已经含苞待放,满院幽香。

  日短人倦,刚入夜我就早早睡了。好梦正沉,外面又有人声,我正懒懒翻身,便觉得房内灯火亮起,眼皮本沉重得睁不开来,罗帐摇动,脚踝突然被人握住,一个冰凉累赘的东西绕上脚踝,一声清脆的“咔嚓”。明知是胤禛,我还是被惊醒,慌忙撑起身子,先看见脚踝上一圈儿璀璨夺目,胤禛握着我一只脚正低头欣赏。

  他见我醒来,又赶紧扶了我的肩让我躺下,笑意微醺:“可巧今天才拿到的,总算是镶好了……十三弟亲自带人去抄了那《百官行述》来,我当着众兄弟把那东西一把火烧了,连人犯任伯安一起把案子善后处理推给了老九,呵呵……”

  把九阿哥手中暗藏的王牌当众扯出来毁掉,再把这个烫手山芋塞回去给他,这次让八阿哥九阿哥受重创大出血还要憋着自己去悄悄处理伤口,果然好手段……

  “……闹久了睡不着,还是想过来看看你……”

  我好奇地重新坐了起来,靠在他怀里低头细看脚上,不知道他又弄的什么新玩意。

  上次那颗星星样的菱形硕钻镶嵌在粗粗的金链子上,这金链子虽然粗,却打制得十分巧妙,表面细细地刻成繁复的镂空花纹,隐隐可见是中空的,节节相扣,灵活如蛇。相隔几个小节距离各镶了两粒碧绿流光的猫眼石,因我脚踝一围的长度有限,钻石和两粒猫眼石之间已经不能再放下别的了。除了钻石耀眼,那两粒猫眼石如深山幽潭般极蓝极绿,角度不同,颜色和光芒也如猫眼般变化流转,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整个链子虽因这三颗宝石而极尽奢华,整体却雅致精妙,毫无俗意,特别因为,这脚链接合的地方是一把小小的金锁,造型如同幼儿身上常戴的长命锁,古朴可爱,将它拈起细看时,金锁正反面还刻了字。正面是“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看胤禛,他正专心观察着我的反应,唇角噙着宠溺的笑意。低头再翻过锁的反面来,只有两个字“凌禛”。

  他见我看得发呆,得意地拥住我说:“这是找了最善制锁的祁州王家以精钢所铸,外头是看不见的,链子中间有一圈儿精钢为骨,镶起外头这些东西,连着中间锁芯也是精钢的,钥匙只有一把……”

  他指间捏起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铁钥匙,随手往外头铺了香灰的珐琅彩瓷痰盂里一扔:“把你锁起来,不管你是海底龙宫来的人鱼公主,还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妖精,都跑不掉了……”

  心中酸热一点点直冒到鼻尖,泪盈于睫,我像在做梦,迎着他压向我的胸膛,双臂死命搂紧了他的脖子舍不得放开……

  半夜缠绵。我睡时胤禛还没睡,我醒时胤禛还未醒……看着他沉睡时的样子,浓眉仍旧浅浅地锁着,似有心事始终环绕,只有习惯性紧抿的嘴角轻轻扬起,一副满足的样子。满足……我侧身像八爪鱼似贪恋地环抱他,却又立刻为自己的动作害羞起来。

  转眼想起他今天还有正事,连忙掀起帐幔一角看看窗户——窗纸上一片白亮,赶紧推醒他。

  “凌儿不要闹……那是外头雪地的光映的……”他先是警醒地看了一眼,然后立刻懒懒地翻个身把我压到怀里,咕哝着。

  但有人在外面咯吱咯吱用力地踩着雪,人声响起。按理说,胤禛还在休息时不应该这么响。

  昨晚随胤禛过来的是坎儿,他清秀的声音在外面院子里谨慎地响起:“王爷,十三爷来了!”

  胤禛惊醒,双目炯然和我交换一个“一定出什么事了”的眼神,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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