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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自从明道元年赵元昊自立为王以后,几乎年年大举进犯,在我一朝,眼看国土流失。朝廷养兵一百多万,却每次都大败。大宋有大片疆土、大量人民、大批财富要守,而叛军没有什么负担,想打哪儿就去哪里,攻下了就有大批财富、美女。我们没有足够强健的战马,以步兵为主的部队在平原上仰攻占有地利的骑兵部队,失败也是可以预见。

  朝廷里于是越来越多地讲到议和。那段时间我常常长夜不能寐。十四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恨我朝的软弱,中原的地方从未如此狭小过,连燕云十六州都落在辽人手中。那时我曾经迫切想过自己将来的作为,以为我是皇帝,自然能将整个乾坤扭转。

  现在才知道,理想与现实是不一样的。君王的功业,要建立在百姓的血肉之上。仅在陕西一地,和时每年军费二千万贯,战时三千三百万贯。高出一千三百万贯。而假若与西夏辽国和议,朝廷每年付出的仅仅是三十万贯。大宋每年赋税收入在一万万贯以上,三十万,微不足道。

  可一国的尊严与百姓的安定要怎么比较?

  直到某一夜出宫去,在樊楼前的那个棚中吃了一碗圆子。

  圆子已经涨到五文,吃的人只有我一个。老板气色也不好,谈到米价由原本的八百文一石暴涨到两千九百文,他的圆子连本都收不回了。"怎么活下去啊。"他摇头说,"只好早日收拾了这摊子回去了。"

  旁边摊子的人问:"回去干什么?种田?今年又要加赋,你看这战再打下去,明年还要加。外面到处灾荒,在京城能呆着就是造化了。" 

  我回去时,把那些劝和的奏章翻出来看了良久。

  各地叛乱、兵变,一年多于一年。这没有胜算的战再打下去,是在逼百姓入水火。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替自己找了很好的理由。于是与西夏订立了和议,每年给他们银、绢、茶。对辽也是增纳岁币议和。

  内心,毕竟是不服的。只是开始明白了,要与外敌相争,应该从内里开始着手才好。

  庆历三年,任用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执政,希望对吏治作一些整顿。我想整个大局发展安定了,对外厚积薄发总是好的。

  的确是有作用的,但是无法避免触及一些元老重臣的利益。他们扣给范仲淹的罪名,我自然不会相信。但是,当整个朝廷都开始附和,那就不在于他做了什么事,而是朝臣希望我做什么事。而我偏就生了软弱的性子,没有办法指所有人悖逆。

  庆历五年元月,雨水那天下午,宣布废弃庆历新政的诏书由天章阁拟好,呈在我的面前。我盯着那诏书,听外面的雨,下得寒意潺潺。

  终于还是闭了眼,把玉玺往上面印了下去。阎文应捧了诏书出去,等候在外面的众臣听阎文应宣读完,齐声说:"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这辈子的人生,终于还是失败的。

  回宫后听说伯方在母后山陵代我守了那么久,现在郁郁成疾,已经去世。

  我接到他的死讯,居然心里一恸。我虽恨他把艾悯和我的事情泄露给母后,但我不能不想到他是一直陪我长大的人。我十三岁那年,在寒夜里等艾悯到几乎僵死,要不是他把我抱回去,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临终时,请我们代为向皇上呈上这个。"报信的人把东西递上。

  细密缝死的锦囊,被拆开后,只有一颗珠子。银白色的椭圆珠子,触感冰凉,透进我的脉络,一直冷到心肺间。

  他居然冒死忤逆我,没有遵我的旨意把这珠子连同仙瑞池深埋。

  他为什么要把这珠子偷偷留下?我当时不是说,我要让艾悯死在这里吗?莫非,连他也知道,我最后留下的,除了回忆,将什么也没有?

  就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在半夜醒来,在暗夜里坐了许久,起来站窗前看外面。雨已经停了,天空如洗。北落师门孤傲地在高空上,光芒苍白。它是注定孤独的。因为没有陪衬,才能够在周围的暗淡星星中光芒夺目。

  北落师门,兵动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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