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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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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者名单成了我最关注的新闻,我一直看过去,那些名字或熟悉或陌生,他们安静地一个个告别这个地方。城外遥远的亲友们每天也从报纸上读到这个名单,英明而恪守职责的执法者把讣告迅速周知死者的亲友,他们在城外举行了悲痛的盛大的葬礼(当然任何人无法见到遗体),《R城日报》报道了这些消息。我渐渐怀疑他们的悲痛是否出自内心,因为在漫长的隔离期,他们饱受了分离的痛苦,这种痛苦和挂念不管是出自血缘出自亲情出自友谊和情欲,还是出自礼貌和优雅,出自对自身善良的暗示和强调,都渐渐地变得乏味和疲倦,他们更多时候宁可相信亲友已经死在了R城里,从封城的那一天开始,因此那场葬礼就像是庆祝解脱的盛宴。 每一个黄昏,看过死亡者名单之后,我沿着铁条门漫无目的的散步,我忧郁的眼神穿过那条宽广却死寂的河奔向对岸,遥远的村庄和城镇,有疲惫的日头和暧昧的炊烟。 我看到一篇叫做《死亡者名单》的小说,不知道为什么,泪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恩然,我需要好好哭一场。我当然也可以软弱,也可以有恐慌。 在内心里,我始终不能够坦然面对生死,先是殉情的小赖和烟鬼,再是少年狼,还有非非的亲身母亲陶念如。他们很鲜活地存在过,然后迅速消失,在另一个叫做“死亡”的世界里永久地睡下去。 我们肯定也会去那个世界的,这是无法违背的自然规律。一些人死去,一些人出生,如此交替,维持着大自然的所谓平衡。 死亡带给我的第一次震撼有关小赖和烟鬼,但是真正令我悲痛到难以自制的是少年狼的死,而陶念如的死仍然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瘟疫,瘟疫带来的是更多的死亡,更严重的是——对活着的人来说,瘟疫是最大的威胁。也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2003年夏天,我第一次感觉到瘟疫离我们如此之近。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连握手也变成了一件吝啬的事情。人们四处求购白醋、大蒜、板蓝根,后来事态变得相当可笑。有人在午夜12点放鞭炮,在鞭炮声中大口大口地喝着绿豆汤。同时,我们都害怕发烧,每天把手洗上几十遍。有些人死去——SARS病人……或者为救治SARS病人而不幸感染上SARS病毒的医生、护士。电视台的记者穿上厚厚的白色防护服,深入采访SARS病人。 这场瘟疫结束的时候,不经意间涌现出了许多和病毒抗争的各路英雄。每一次电视屏幕上出现那些英雄的面容,和大大的“众志成城”几个字,我的心里都激荡起巨大的撼动。 我很少为陌生人感动。 恩然,我们认识的那年,2005年,也有一场瘟疫在猖獗。它的名字叫“禽流感”,人们很小心谨慎地控制着禽类食品的摄入。然则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这是老天开的又一个玩笑。我们走得过SARS横行的2003年,那么,也同样走得过禽流感现形的2005年。 恩然,你说过,你说我们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不管是“禽流感”还是“情流感”,都不会影响我们实现理想的坚定。我们共有一个理想,那就是——温暖平安地活着,学会宽容别人和宽容自己。 2003年的林子夜,还不明白什么叫“宽容”。我活到21岁,没有人真正宽容过我,也没有人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习以为常,并且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方子牙和少年狼如同两道最温情的枷锁,控制着我所有的爱和恨。我爱他们,我也恨他们。我说不清道不明,我把自己弄得支离破碎。 除了拼命写字,我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子牙说我的文字是最闪亮的星辰,它预示着我的前途,也预示着他的前途。 然而,少年狼说我的字里藏着一把刀,这刀刺痛了他的心脏。 谁是坏女人 这是任何人看不出来的——你是个分裂的人。你的文字和人,都被撕扯成了两半。 正如少年狼所说,我的文字是一把刀。不但刺痛他,也刺痛了自己。 我明白自己文字的空缺在哪里,在于我的残忍和软弱。书里的一些描写,涉及到了男女之间最隐秘的所在。这是吸引读者的一个卖点,也是我赖以生存的法宝。 我的第一个长篇小说《谁是坏女人?》是这样开篇的: 故事从一段失败的婚姻说起,婚姻的男女主人公分别是我的父亲龙秋生和母亲夏素兰。他们是自由恋爱,以至于从他们失败之后,家族的人都畏惧自由恋爱,觉得那是一种冒险的赌博。他们坚信年轻男女对爱情暂时的兴奋和好奇是无法长久的,无法来完成一段美满的婚姻的。所以我小姑龙春生的婚姻是听命于父母的,嫁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图书馆管理员。 父亲是男人中的精品,母亲是女人里的骄傲,他们看上去是最相配不过的夫妻。他们挣了很多钱,从摆地摊做到房地产,资产越千万。从那个时候起,母亲开始对父亲进行严密的监视,无论父亲出席什么场合,她都要跟随。她爱父亲,担心拥有过多金钱的男人都要变坏。 母亲的神经一天天脆弱,然后遇到了另一个男人。于是,在父亲还没有变坏的时候,母亲开始变坏。她先背叛的婚姻。 他们争吵,打闹。父亲甚至怀疑我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对我日渐冷淡。当有天晚上出差回来的父亲看到母亲和那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他所有的愤怒都爆发出来。男人仓皇地越窗户而逃,留母亲独自承担后果。父亲拿着枕头闷死了她,她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她预料到了这结局。 父亲看着已经窒息的妻子,跑到厨房拿一把菜刀。一刀刀,像是医生在解剖尸体,他不带任何感情,面目僵硬。然后,他把她的肉分批放进高压锅里煮,煮烂了就倒进抽水马桶里冲走。煮完了所有的肉,天已经亮了,父亲去洗了个澡,像往常一样去他的公司上班。 当天,人们就从堵塞的下水道里掏出了几个脱落了指甲的手指头,它们属于一个女人。警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破获了这个看似离奇的案件,他们赶到父亲的办公室准备提审他,发现他已经吞了一整瓶安眠药,睡去了不可能再醒过来。 他们就这样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那个时候,我3岁。 这个故事的细节我再不可能得知,连以上那些简单的情节都是我日积月累20年,道听途说得来的。我对父母亲的感情很奇怪,一开始就没有过多的依赖,反而是我的小姑龙春生给了我最可靠的怀抱。所以我18岁的时候,龙春生拿出一份我父亲的遗嘱,上面的内容大致是他所有的财产都归龙春生所有,我也只是笑了笑,觉得小姑应该得到这一切。 她对我说:“水水小宝贝,我会给你一生的衣食无忧,就像我已经养了你15年一样。” 我心存感激,拥抱了她。 我23岁,大学毕业。 小姑已经是40出头的中年妇人,她的丈夫王言路也42岁了。他们喜欢叫我“小宝贝”,宝贝得像爱他们的孩子,而他们为了珍惜我,放弃了拥有自己亲生骨肉的机会。我尝试叫他们“爸爸”和“妈妈”,他们满意这样的称呼,于是我把它持续下来变成一种习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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