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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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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萍出殡下葬这天,是新年的1月1日。 我永生永世都记得这个日子,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憎恨的日子。这一天,它将新萍和我永远地隔离在了阴阳两重天里,将新萍的死和我的生演变成了毋容质疑的绝对对立;这一天,我心爱的人儿香消玉殒,化做了缕缕青烟,兀然隐身到了一个什么狭小的空间,彻底地回归了虚无;这一天,悲哀化成黑暗包围了我,将我内心世界里的那最后一井光亮彻底地掩盖了起来。从此,我的世界荒芜而孤寂,心田中为新萍保留的那片园地一片苍凉。 这天,尽管阴雨依旧连绵,可偌大的灵台山墓地还是黑压压地站满了送别的师生和人群。我的老板和张总、王副总以及办公室的同事们都无限惋惜地来到了现场。几乎所有的来人,都身着黑色或深色的衣服,撑着黑色或深色的雨伞。人人看上去都沉浸在一片深深的忧伤和悲哀之中。而那雨滴洒落在成片的伞面上,劈劈啪啪,劈啪作响,教人疑心全世界的细雨下在了全世界的伞面上。 而当新萍的骨灰盒按程序被无情地放进坟墓时,我撕心裂肺,失声痛哭,恨不能随她而去。我的心,在那一刻,好象被老虎钳夹住了一般疼痛而破裂。我接受了新萍死亡的事实,却无法接受她从此只身躺在这里的现实。我心爱的人儿,曾经多么蓬勃、多么顽强的生命,却从此要孤苦伶仃地藏身于此,三星横斜而夜露沾衣。我承受不了,无法接受。我脱缰似地冲了过去,试图阻止,但很快便被几个有力的手臂无情地拖了回来。我哭天喊地,天地浑然不应。 有那么一会儿,墓地现场俨然成了一片哭声和泪水涟漪的海洋。和着飘洒的细雨,一切都被淋湿,一切都好象浸上了寒意。无论多么热烈的火焰也无法温暖心中的寒冷,不论多么温柔的抚慰也难平心中的创伤。画面在此定格。时间从此停止。世界就此凝固。一切的一切都只显空茫,不再重要。 葬礼完毕,送别的来客纷纷上前向我道别。我的老板紧握了我的双手,无言以对,良久不愿松手。张总搂过我的肩头,拍着我的脊背,一声不吭。王副总将我揽进怀里,抚摩着我的头发,瑟瑟叹气。新萍支教中学的老校长,蹒跚地挪到我的面前,在我的耳边喃喃细雨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新萍支教乡镇的镇长,眼泪汪汪,愧疚得就像个伏罪的罪人。新萍的同事李老师,道了一声珍重又一声。 最后,新萍的父母被强拖着扶进返回的车子。可车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老人将脑袋伸出敞开的车窗,回望了一回又一回,绝望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周遭的一切都回归原样。可没有了新萍,我们的生活还能回归原貌么? 人群渐渐散尽,墓地的现场只剩下我和爸爸以及魏欣时,我瘫坐在新萍的墓碑前,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摩着墓碑上新萍的遗像,久久不愿离去,不忍心离去,舍不得离去,生怕离去。我怕将她一人从此地留在这里,怕她孤独,怕她寂寞,怕她真的永远地离开我,永远再也看不到她。 曾经在那些前途渺茫、无所寄托的日夜,曾经在那些唏嘘感叹、无所作为的岁月,是新萍,陪伴着我,温暖着我,一路走来。是新萍,用情、用心、用时间抚慰了我荒芜的情感和孤寂的灵魂。可就在我们曾经飘渺的憧憬就要变成可以随时前往的近切现实时,她却早早地离开了我,将憧憬粉碎成游离的悲伤,将美梦化成浓浓的哀思,将指日可待的未来变为绵绵不绝的忏悔。 现在看来,其实,我们为之若盼、为之若狂的幸福,不过就是,有一个人,一件事,一种渴望,让人无法自拔,教人心醉其中。 而从此,幸福于我,或许只有望梅止渴。 第73章 葬礼完后的这个夜晚,是我有生以来所度过的最难熬最漫长的夜晚。这漫长而漆黑的夜里,悲伤将我按倒在地,悔恨骑虎于我的身体。我像只蜗牛一般,背负着悲伤和悔恨的硬壳,朝着浩浩法度的空灵匍匐爬进,没有目的,不见方向。 我蜷窝在床,睁大眼睛,又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闭上眼,想起的是新萍曾经的温柔娴静和款款深情;睁开眼睛,闪现眼前的却是她躺在灵堂中央的场景。她像股风一样,飕飕地灌耳迩来,微笑着,奔跑着,飘荡着。她又像阵雨一般,飒飒地溉面而至,言语着,哭泣着,徘徊着。我一动不动,宛如老年痴呆,身体好象就再也不属于自己。我欲哭无泪,泪水好象再也没那么轻而易来。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而一秒与一秒之间,似乎隔着永恒。眼前的黑暗逐渐变得灰白,而填满那灰白的空气却沉闷、潮湿,甚至凝固,我呼吸艰难,感觉接近了窒息。 我想象不出生和死的本质区别。生如像我,与死无异。死若像新萍,与生没有差别。但我是活着的,我活在生的死亡里。新萍是死去了的,她却死在了活的生活里。生与死,本是对立的两面,现在却成了生死交合的曲线。生里面,有着死;死里面,包含着活。 其实,新萍的死,或许我才是罪魁祸首。假如没有我当初的朝三暮四和举棋不定,新萍或许就不会做出下乡的选择。新萍的父亲生日那天,如若我给她肯定的答复,或许她就不会痛下支教的决心。现在想来,新萍在父亲的生日之前一定早有了下乡支教的想法,她当时定是在犹豫,期待着我能给她以答案,可我没能做到。如若在第一次探望她时,我能斩钉截铁地将她带回,或许事情的结局也不会是今天的结果。我相信了她的话,却欺骗了自己的幸福。我与她生的惟一最后的一次机会失之交臂。我没能挽救新萍危在旦夕的生命。我甚至当时就有某种预感,却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我想,我是有罪的,甚至于罪大恶极。我没能挽救新萍的生命,还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我没能忠诚于我们的爱情,还在爱情的眼皮底下玩物危险的游戏。我扼杀了新萍的生命,亵渎了我们的爱情。 我面朝黑暗之中的审判之神,交代了自己的罪过。我面对黑暗之中的正义之神,常跪不起。我举起双手屏息期待黑暗之中的惩罚之神,将我绳之以法。黑暗之中的诸神商议后宣判说,你活着吧,活着就是对你的惩罚…… 整整一周的时日,我关掉手机,拔掉电源,关上房门,足不出户。我吃不下哪怕一点的东西,每天都只是饮水充饥,却从没感到过饥饿。爸爸即便舌灿金莲,也没法让我开口说哪怕一句话。魏欣屈膝长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惘然未闻。新萍的父母连连探望,交替劝说,我充耳不闻。直至接到魏欣结婚的喜贴,直至他将喜糖迎面摔来,甩手而说:你爱来不来,然后摔门而出。 我这才决定出去走走。 站身洗手间的镜片前,我满眼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我仿若撒旦重生,双眼深陷,额古暴突,胡须长得深得仿若四月的杂草,眼神空洞飘渺得不能聚焦,感觉脆弱虚空得命若悬丝。 我将自己好好地拾掇了一番,低眉顺眼地站到爸爸的面前时,他喜极而泣,边笑边泣道:"孩子,你想吃什么,爸爸马上就给你弄。你想吃什么?" 我半天竟然不会说话,哑哑了好半天,才挤出声来:"爸,我……我要吃……魏欣的喜糖!" 爸爸半天反应不过,好一会儿才幡然醒悟,拍着脑门笑说:"哦,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新年的1月28日,魏欣与许凡在市五星级酒店喜力酒店举行了隆重的婚礼。本来魏欣坚持要我当他的伴郎,只因新萍过世不久,而且我失魂落魄,全然没了半点人样,所以,我只是以好友的身份参加了他的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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