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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蓝玉征战西域和大漠有功不假,可是……您还记得胡惟庸的案子吗? 还有靖宁侯叶升,蓝玉是他的亲戚呀,胡、叶两人被斩,蓝玉难保没有想法。其实皇上待他不薄,当初他从建昌生擒了叛酋月鲁帖木儿以后,您封他为太子太傅,做皇太孙的辅佐,可他私下却说能做太子太师,唉,人心不足蛇吞象。奴才还听说……”

  “听说什么?”

  “奴才听说……蓝玉这些年居功自傲,大量霸占东昌民田,私蓄奴婢,还令家人到云南等地买盐一万多引,用于贩私。这事说小是贪欲私心,破坏盐法,说大就是跟朝廷争夺劳作人口,影响赋税收入、徭役差派。”

  朱元璋看着陆子厚笑了,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肤色白嫩的胖子。“皇上,奴才说得不对?”陆子厚有些慌乱。

  朱元璋还未表态,长公主平湖急匆匆走进来,将一本奏折放在书案上:“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奏。”朱元璋似乎没听到她的话,慢悠悠地说:“这几天可曾见过金兰?”

  长公主把陆子厚的手挪开,又把自己纤细的手放在朱元璋的额头上:“妹妹又在习武吧,父皇,您也该管管她了。自从她学得一招半式,不会武功的奴才们拦不住,会武功的侍卫不敢管,堂堂的大内皇宫任凭她像只燕子一样飞来飞去的,成何体统?”

  朱元璋露出少有的笑容:“朕倒真希望她是一只燕子自由高飞,你见到她让她来见父皇,就说父皇想她了。”

  “知道了,父皇,儿臣的奏折……”

  朱元璋拍拍长公主的手:“你先回去,朕还有话对子厚讲。”长公主只好跪安,不太情愿地走了。临走时盯了陆子厚一眼,陆子厚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

  朱元璋本不想马上看奏折,陆子厚却似乎很无意地把奏折拿了过来,朱元璋只好接过看着,但是表情在瞬间的严肃过后变得又很平静。

  陆子厚快速瞟一眼奏折:“皇上,长公主……”朱元璋淡淡一笑:“上面历数蓝玉十三条罪状,在朕看来,如果所举属实,每一条都……”朱元璋伸出来的手并没有挥下去,陆子厚胖胖的身体上一团团赘肉突然抖颤起来。

  [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二 清晨

  我始终不习惯掬霞坊太早的早饭,这是因为我时常研香通宵达旦。这些日子我没有研香,但有点心不在焉,吃饭时脑海里想的却是在那个女孩屋里的情景。

  林蝈蝈脸上很不如意,素儿端着一盘菜走过来和他对视一眼,放盘子的声响有些大。蝈蝈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了解他如同了解我自己,我知道他故意绷脸给我看,但我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除非我应允过什么又忘得干干净净。

  母亲这些日子在斋戒,所以好几天没有在饭桌前看到她,父亲装作若无其事地夹着菜,实际上心思早已不在这个宽敞的餐厅里。

  父亲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开始用眼睛盯着我的眼睛:“若儿,是不是想轩儿了?你们昨天见面了吗?”我急忙说:“见了。哦,我们约好今天还见。”父亲点点头:“今天你想做什么?如果没什么事,我想让你去城西催一下账。”

  我指了指蝈蝈:“这种事让他去,我不管生意。”林蝈蝈只是埋头吃饭,好像话题与自己无关。这时阿三领着一个好看的侍女从门外走进来。

  素儿问道:“你买香吗?咱还没开门呢。”侍女大方地看着我说:“林公子,你还认得我吗?我是鹿儿,蓝大将军府的。我家小姐在门口等你呢。”我心里甚感诧异:“蓝心月?她怎么会来这儿?”

  我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的脸上似乎有些笑意,我知道他又有了想法。

  我随鹿儿走出店铺,街上还有些晨雾,两个轿夫站在一顶小轿旁边,轿窗垂着流苏。

  鹿儿走到轿前:“小姐,林公子来了。”我以为蓝心月会优雅地从轿中出来,我也可以顺便看一眼南京第一美人的芳容,可是蓝心月没有下轿,甚至轿帘都没有轻颤着被她掀开一下。只听蓝心月在轿里说:“昨天心月去庙里上香怠慢了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心月特意过来道歉。”我并不在意她的矜持,因为她的声音很好听,于是淡淡一笑道:“不必客气,是一若不辞而别,得罪了。”

  轿帘掀开一角,不过露出来的不是蓝心月的脸,而是一只白白细细的手,手上托着一块黝黑的令牌。黝黑的令牌在白白细细的手里显得很沉重。我猜到蓝心月的意思却不明说,更不会走过去把它接到手里。

  片刻,蓝心月的手动了一下,用温润的声音说:“这块令牌可以让公子随意出入将军府,如果公子愿意去的话,心月随时恭候。”说完,那只手的五指软软地摊开了一下。令牌上的黄穗晃了晃,似乎在催我把它拿走。我还是没有移动脚步,甚至开始吝啬自己喉咙里的声音,我想看她怎么解开这份被拒的尴尬。

  蓝心月似乎没有觉得不妥,只是幽叹着说:“鹿儿,你真不懂事,还不快给了公子。”

  我惊异于她的聪明,欣赏般看着鹿儿拿了令牌后她俏皮而满足地把手缩回,也就没有再拒绝把令牌握在手里。

  “打扰了,心月告辞,心月随时恭候公子。”蓝心月在小轿里幽幽地说。

  “好的,我一定会去。”我说。小轿颤悠悠地走了。

  小轿远去,我看着手中的令牌,突然想起蓝府里那个吹笛子的女子。我知道拿着蓝心月给的令牌去找别人,对蓝心月很不公平,可是,我非常想见到她。

  因为她的神秘。因为她会吹我的《陌上别》。

  [9]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二 上午

  隐约从掬霞坊传来空寂的木鱼声,那是母亲在她的房中念经。母亲是在行香多年之后忽然悟到了香与佛的渊源,也深知了佛家和俗人对香的理解与修为的不同。

  我曾和鸡鸣寺的一位方丈探讨香经三日。佛家对香的认识比俗世之人宽广,佛家将鼻子所嗅的一切都统称为香。他们用香来象征修行者持戒清净的戒德之香,乃至圣者具足解脱、智慧的五分法身,那是一种解脱者心灵的芬芳,由于香的美好韵致,在寺里就成了供养佛菩萨重要的供品,甚至以香为说法譬喻、修持方法,让人依此而悟入圣道。佛家说净土代表着一切生命最欣悦向往的世界,因此,净土中的一切,都是能使人身心感受舒适愉悦,修行增长的环境,能带给人愉悦的香。这也是净土中常见的庄严,所以佛家用香薰浸染真物,使禅堂芬芳,薰染如来的功德。他们把那股飘渺弥漫的香烟,视为能上达天听,传达诚心给佛菩萨及天神的供养,并且还研修出供香的仪轨、方法及真言、手印诸多仪规。

  父亲和拿着一摞账本的林再春在后院的小径上走着。父亲虽然已习惯了这木鱼声,但还是不时地看一眼木鱼的响声来处,显得心不在焉。林再春最懂我父亲的心事,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袖,甚至一直把他拉到我母亲的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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