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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这时菜菜和程辉结伴而入,大家和斯文森互问早安。望着狼狈的老板,他们没说一句为他宽心的话。他们知道老板压力大,心事重,为路尔公司也为他自己殚精竭虑。他们也清楚老板不需要他们的安慰。这些老外表面上很绅士,骨子里根本看不起中国人。他看不起你,你却同情他,那不等于恶心他嘛。

  斯文森简单交代了两句就走了。昨晚他真的在办公室靠了一夜,想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减轻内心的痛苦和惶恐。中国人让他吃尽了苦头。如果公司关门,他不知道回国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菜菜说,太好了,又可以自由了,说罢将两脚搭在办公桌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她穿着短裙和高跟鞋,没穿丝袜,光着腿和脚,洁白光滑的皮肤闪着晶莹的光,生动的肉感让人不起淫心邪念都不行。

  岳子行瞟了眼菜菜的大腿,心想这老姑娘在床上一定差不了。

  菜菜今天没换衣服,脸上似乎也少抹了点儿东西。凭岳子行的阅历和经验,他断定菜菜和程辉昨晚没分开过。程辉是个有品位的男人,但有品位的男人往往骚味儿更足。岳子行早就看出程辉不是个省油的灯,虽没有证据,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如今这世道,有几个老实的男人呢。幻想中,岳子行仿佛看见他俩醉酒之后回到程辉的袖珍住所,在程辉及其女友的床上辗转腾挪。岳子行有些妒忌程辉,也有些轻视菜菜。虽然,基于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古训,岳子行没敢打菜菜的主意,但窝边草冷不丁被窝里兔吃了,岳子行还是惆怅不已。

  菜菜睁开眼说,皮特,你儿子昨晚咋回事儿呀,没啥事儿吧?

  没事儿,被一个崽子失手打破了头,皮外伤。

  昨晚我还挺担心呢,打电话你也不接。

  珍妮的电话我不接,我不想混了?我晚上一进家门就关机,你打错电话了吧?岳子行说的是实话,一回家就关机是多年的习惯。他怕谭璐或别的有染女人乱打电话乱发短信,让冯筝嗅着味儿。

  关机了?怎么可能呢?哎呀别解释了,我又没怪你。大半夜的有女的来电话,搁我这儿八成儿也不接。

  你一定是拨错了。

  不能呀。我是从手机里调号拨打的。

  大概几点?

  十点多吧。

  岳子行掏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发现昨晚十点半确实有个未接来电,正是菜菜的电话。他很纳闷,昨晚进家时确实关机了呀,菜菜的电话怎么拨进来了呢?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冯筝打开了他的手机,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那还用问吗?

  岳子行的心里立刻乌云蔽日般昏暗下来。冯筝又一次偷看他的手机,使他愤怒和惊惶。他沉着脸在办公室转了几圈,然后下楼来到街上。他想立刻打电话给冯筝,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民路两侧高楼对峙,使这条狭窄的街道很像一条深谷,人和车汇成的河流奔腾不息。站在街旁,岳子行宛若迷失在山谷里,找不到出口。

  和谭璐秘密相好了这么多年,岳子行对冯筝的情感已经麻木了,他平时并不觉得冯筝的信任有多珍贵,可一旦失去还是心有不甘。冯筝怀疑岳子行看似平常,其实触目惊心。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比信任更甜蜜、更安全、更重要的了。从信任到怀疑,是夫妻关系最可怕的变质。

  岳子行有了演出即将结束的感觉。这么多年,他费尽心机在冯筝和谭璐之间表演,太累了,太苦了,也太烦了,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要尽快退出这两头漏风的舞台。他曾向谭璐发誓,一定会离开冯筝娶她为妻,可到现在诺言也未能兑现,主要原因就是下不了狠心。在同谭璐重燃爱火之前,岳子行也曾向冯筝发誓,答应爱护她一生。难道,为实现一个诺言,就要背叛另一个诺言吗?为了一个人笑,就要让另一个人哭吗?他糊涂了,为难了,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一切,才能保证三个人都不会受到伤害。无奈之际,他只好得过且过,默默等待,等待奇迹出现,让三个人都快乐地到达终点。

  可是,岳子行越来越清楚,奇迹是不会出现的。

  岳子行心想,冯筝啊,你他妈居然三番五次地偷看我的手机。既然你怀疑了,就干脆来个一查到底,最好查出我和谭璐的秘密,然后大家痛痛快快地摊牌,要死要活都别拦着。可我的手机很干净啊,你昨晚肯定很失望吧,要不要我主动向你交代呢?我若是交代了,你会怎样呢?吵架撕扯哭闹是难免的吧,那会不会提出离婚呢?如果提了,那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省得让我再前怕狼后怕虎了。

  岳子行愤然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快捷键,冯筝的手机号立刻跳了出来。只要一拨号,怒火就可以得到宣泄,问题也可能会有答案。可是,他用来按键的拇指僵硬得如同一段树枝,明明已经触到了拨号键,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岳子行呆立在城市谷底茫然无措。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吓了他一跳。冥冥之中,似是老天安排,来电者竟是冯筝。岳子行如梦方醒,怒气陡升。

  子行,我下午领特特去医院换药时,想给他做个脑电图,你看行吗?

  你想怎样就怎样,少来问我。特特做不做都行,你倒是一定要做一下,看看脑子有没有病。

  你……你什么意思?吃火药啦?

  岳子行突然关了手机,想象着冯筝惊愕的表情,觉得有些痛快,也有些悲壮。他的愤怒和苦恼,都随着无线电波发射到了冯筝的手机里,又钻进她的耳朵和心脏。

  很多时候,痛苦就是这样传递的。

  冯筝在学校教初中语文,还是班主任,待遇不怎么样,担子却很重。她性格比较柔弱,与人无争,所以在学校只有干活的份儿,好事儿很难摊到她头上。就拿去师大进修来说吧,教导组的人都快轮遍了,她这个老资格还没着落呢。

  已经正式开学一周了,冯筝还没进入状态。夫妻不睦消耗了她太多精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焦虑和郁闷像两只哈巴狗,总是紧跟在冯筝身后。可能是因为睡眠不好,她的精神比

  以前差多了,头脑昏沉,气色不好,头发一把把地掉。这当然会影响她的讲课质量,颠三倒四,错误频出。上学期有学生家长写匿名信告了她的状。校长找她谈话,她肚子里的苦水倒不出来,心中的委屈又重了几分。

  冯筝是在课间给岳子行打电话的。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委屈得直想哭,可马上就要上课了,只好强忍眼泪。工作是最好的解脱方式,一堂课下来,她感觉已经好多了。岳子行这样对她已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年两年,她早已习惯了,习惯委屈地忍受。冯筝曾把忍受委屈当成爱情的一部分,以为爱就是包容,包容就是爱。然而,一切都在变化。冯筝在忍受岳子行感情变化的同时,惊异地发现自己也在改变。她的包容心减退了,对委屈不再甘心。失望和愁怨像一张网,时常将她困在中央,从前她是逆来顺受,现在却好想将网冲破,出去寻找过去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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