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此需要安慰(29)_李银河

无止境地心痛

　　网友：

　　我们一起已经四年了，但最后她还是到另一个城市生活而跟我分手。她对我说她必须离开我去过一种新生活，在那边有个男人等着她。我哭着哀求她留下，始终还是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反而得到的是她对我说跟我生活了四年，虽然我对她很好，但毕竟在中国这个社会里，在她的家庭里是另类的，是被人们反对的，最后在她心里也觉得厌恶。她说她希望我能走回正道，过正常的生活。四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

　　她走的那天，我送她机。我们含泪拥抱着，我多希望她能回心转意。但可恨自己的不发一言没有把她留下。飞机的班点到了，看着她走进机场，回头对我说了句：保重。我用力挥挥手，含着泪说：“一路顺风！我爱你。”她并没有回头，越走越远。在我懂事以来我从没有哭过，而这次竟然在众人面前彻底崩溃。为什么，为什么四年的感情说收回就能收回呢？人的一生有多少个这样的四年，而这四年里多少的风风雨雨我们都一起走过。没想到她竟会这么残忍抛下我跟别的男人远走高飞。我迷糊地走出机场，外面下着雨，仿佛是为我们的结束而哀悼。

　　冒着雨，我点燃了一支烟，漫无目的地走着。失去了最心爱的人，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只希望能麻痹自己，把她忘记，把这四年里跟她一起生活的日子忘掉。但天意弄人，偏偏更多的是不舍。这四年里的细节就像一场戏剧在心中放映。我想她，我爱她。我忘不了她。

　　第一年，脾气暴躁的我常常跟她吵架。有一次上自习课，我们在课室里做作业，我向她请教一道数学题。由于她不想影响其他同学，紧挨着我轻声地教。我无意中听见坐在后面的同学对我们议论纷纷，“她俩经常在一起，又不去跟男同学玩，真怪。”“看她们这两口子！上课还当着我们面谈情说爱的，呵呵。”“同性恋？！真有毛病！哈哈。”我实在忍不住了，破口大骂，气呼呼地走出课室。

　　她跟了出来，轻声地劝我：“别生气了，好吗？你这样很不理智。你这是向他们承认了我们在拍拖的事实。虽然我们这样做没有犯法，也没有妨碍他们，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事情的，他们爱怎样说就由他们吧。我们既然在一起就必须勇敢面对种种压力。更何况你刚这样做有顾及我的感受吗？”“哼！你是说我不顾及你的感受吗？跟我在一起很辛苦吗？那就分手吧。”说完我转身就走，她拉了拉我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课室，静静地做着作业。她也走了过来，悄悄地坐在我身边。我没有说一句话，埋头做着作业，其实我早就心软了。

　　课后，同学们散了。她靠了过来，哀求地说：“别离开我，我爱你。”呵呵。我抱住她的腰笑了。“刚才是我错了，对不起。”她望着我说：“我真想一生一世跟你在一起。你相信天长地久吗？”“我相信。”“那你发誓，一生一世都跟我一起，好吗？”我们在课室里发誓：永远深爱对方。

　　她说过一生一世都跟我在一起的，而今天，她却为了男人抛下我去到很远的地方生活。是我太天真了吗？是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吗？我们很不容易地厮守了四年，但最终都是被那个可恨的男人夺走了。

　　那一晚，她在我家过夜。她说她认识了一个男孩，他们一起也有两年了，他对她很好。他们的交往一直瞒着我。现在那男孩说要到远方工作，希望她能同去。她也希望在那边读书，家人也同意了。我问她会跟他走吗？她肯定地说会。她说跟我一起觉得很累，希望能过一种新的生活。我问她那男人可靠吗？她说不肯定，但这次过去不是全为了那男人，而是她每天都要背着沉沉的包袱生活真的觉得累了，所以她要离开我。

　　我哭了。哀求她别去。但她只是安慰我说她去意已决。希望我也能过上新的生活，毕竟我们还年轻，自己的性取向也不确定，又何必走这条路呢。我问她还爱我吗。她说很爱，但又能怎样，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吗？何苦呢？我爱你，所以希望你也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紧紧地抱着她说，不要离开我，为了你我甘愿承受。但她推开我说，别傻了，在中国这个社会上，这条路跟本行不通。你能为了我承受一切压力，这句话确实让我感动。但我不想累你，即使我们能厮守终生又能怎样呢？能结婚吗？更不用说孩子了。我们不能有孩子呀，怎么向他们解释没有爸爸的原因呢？这无形给了孩子压力，她会想为什么每个同学都有爸爸，而我却有两个妈妈呢。他们长大以后有可能会成为LES（李注：女同性恋）或GAY，这样也就等于害了他们。但没有孩子又怎样对得起父母呢。他们辛辛苦苦地把我们养大，没想到我们却是这样的一种人。所以我们就必须尝试过正常的生活。她说了很多很多，而我还是多么希望她能留下。可是最后她还是走了。

　　我回头望了望机场。曾许下的诺言像那班飞机一样一去不回了。我只能孤独地空守着这样的一个背影，空守着一句诺言，无止境地等，无止境地心痛。

　　李银河：

　　从个人的角度看，这是一个个人的悲剧，有个人的原因，比如你们两人之间有不和谐的地方（她说的“很累”）；还有可能她是一位双性恋者，而不是如你一样的同性恋者。然而，这又是一个社会的悲剧：是社会对同性恋的不宽容使她视这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为畏途，最终离去。为了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我们应当改变这个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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