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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孙永航撑着身子,雇了顶轿子载垂绮先回府,随后又托了宫中的御医一并回府看诊。回府之后,他直接便由后门入回影苑。那御医原是儿科高手,细看了看,便向在旁的人宽慰道:"这是小儿慢惊风,尚是轻症,无妨!此病原是在胎时禀气不足,又外感风邪所至,我开剂羌活散,先服个三帖试试。若好了,便只需再用些将养补气的便是。"说罢,他留了方子,又嘱了如何服药,仍由孙永航送出府外。

  骆垂绮见自己孩子终究无甚大妨,不由欣喜万分,只是抱着孩子和着泪笑。外间的孙永航默默地在一边望着,空茫茫的眼神里一片黯淡。

  他呆立着,直到前厅又来几个下人催促,之后又是历三娘亲自过来喜报,说是二少夫人亦得了名男孩,三老爷已经取了名,叫荻呢!

  他茫然地任着人将他拉去"秋芙院",当怀中被塞入另一个正啼哭着的婴孩时,孙永航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整个儿被镂空了。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婴儿,他的骨血……也是他的骨血啊……

  他回望向柔姬,一时理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瞧着众人的神色,他趋步向前,讷了半晌,却仍吐不出半个字来,眼神里尽是对于自己的疑惑。众人却只当他高兴得傻了,一边悄悄退出去,以为他俩要说些体己话。

  然而柔姬却看懂了,看懂了那眼中的空茫,看懂了那眼中的死寂,更看懂了那双眼中一抹深深的疏离。心蓦地悲起来,饶是料得这般远,求得这般少,她还是觉得痛极了。人生一世,她到底求得了什么?

  癸卯年在一声声爆竹里响过了,又是一年春芽。项成刚因是年里出了这档子事,心里头总担心骆溶二人,便索性下了山,跟着孙永航在衙里谋了个差住下,也好随时照看二人。他也顺道把老菜头给带了下来,每天负责把那头黄牛给喂得壮壮的。

  柔姬坐足了两个月的月子,相夫人也回了府。众人都对这名生得极好的孩子宠爱有加,然而柔姬自己却不喜欢,甚至是讨厌。

  她讨厌,讨厌自己儿子的那双眼睛,那双一睁开就叫孙永航蓦然狂喜而又怔忡的眼睛。那是一双微呈杏仁状的眼睛,眼线虽长一些,然而当这双眼睛望着你的时候,就极带着一个人的神韵。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她的儿子,却偏带了那人的神情?眼看着孙永航的似喜似悲,柔姬的心也一点点死寂了起来,唯一跳动的,竟闪出些恨意来,深深的、刻骨的恨意。

  又一日的孙永航,旁人只道他宠爱孩子,然而柔姬知道,他不是宠。他并不会逗弄孩子,他往往对着那双眼睛,一望便能出神。

  一股说不出来的涩意,让这日的柔姬心头蓦地尖锐了起来。她叫来春阳,"走!我们去看看姐姐吧!"

  春阳一愣,继而闭紧了嘴巴,无声地跟在她后头,入了回影苑。

  历名过了年便又马上回了府,孙永航也不用他再做别的,只一应照应着回影苑的一切物事。这一日,他正扫着雪,厚重的雪衬着梅花一看,倒确是美景一道,然而于人行路却甚不方便。小公子病养好了,又学了走路,总防着跌跤。是以他拿着把大扫帚只扫着。

  抬眼忽见柔姬伴着几个丫鬟仆妇过来,他不由眉宇暗拢。一旁的溶月早皱上了眉。

  骆垂绮这连日来倒有些着了风寒,是以孩子仍交给溶月带着,怕这寒气又过了去。她无事便做着给孩子玩的布老虎,才比样着看,柔姬已走入廊上。

  "哟,姐姐好兴致!这正做布老虎哪?"她说话间,人已入了屋子。

  骆垂绮神色黯淡,起了身,笑意总是太过勉强,只吩咐了上茶。

  柔姬一笑,"妹妹得知这几日姐姐身子不甚爽快,早想着过来呢!但正在月子里,我娘也教训我说,月子里的人,走来走去人家忌讳!所以,也就搁着了。想姐姐大人有大量,也当不计较妹妹失礼才是。"

  骆垂绮听她刻意说起娘亲教训,脸色一白,只勉强答道:"你太客气了。"

  柔姬瞧见那落落的神色,心头又是刺痛又觉爽快,连自己都有些讥诮起来,"呵呵,说起来,姐姐这身子骨也真是娇弱呢!去年,姐姐临盆的时候可真吓坏了人哪!还正巧赶着爹爹摆宴,唉,那个杜迁,也不知怎么赶上了,硬是将好好的宴乐扫了兴头。啊!姐姐不要见怪!柔姬向来直来直去,不习惯那些场面上的扭着肠儿说话,姐姐可别往心里去啊!其实杜先生关心姐姐是好意,但说话也得注意场子不是?这样给人家误会,还以为姐姐你的师训不好呢!姐姐你说是不是?"

  骆垂绮心中暗沉,抬眸瞧着柔姬那眼神中的张扬,她忽然有些可怜自己。为什么,到如今,她骆垂绮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幼时的隐忍,此间的委屈忍辱,忽地激起她秉性里的傲气。她抬眼直视着柔姬,正对着那份张扬,没有说话,却已成功地阻却了柔姬后面仍欲吐出的不堪言辞。

  柔姬瞧见这眼光,心里愈嫉愈恨,然而一晃眼看到了溶月手中正抱着的孙菁,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双极易叫人勾起思念的眼睛啊,为什么,为什么总不能有她的一角?她求得微薄,只要一角就好啊!

  同是一阵落寞,让骆垂绮心间疲惫起来,她开口:"妹妹心意,垂绮铭记在心,只是今儿实在累了。这风寒又易过人,不敢久留娇客。"

  柔姬听得一声冷笑,便站起身来,微微一福,"那姐姐你好生保重!"说着便仍领着人回去。出门见着历名仍在扫雪,她不由又一声冷笑,"蓬门不知为谁开,雪径何妨待自融?历名,你这般花大力气,到底为得哪桩呢?"她讥诮地一笑,转身离去。

  屋里的溶月恨得牙直咬,"小姐!你瞧她!"

  骆垂绮望着那一行离去的背影,眉间落入了一片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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