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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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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来,带你看些东西。”他忽然是这样说。 我跟着他,七拐八弯地穿过长廊,来到一间偏僻的房间。 房间里很阴暗,习惯了外面明亮的光线,进入屋里那一刻,我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轻轻在旁边点燃了一支蜡烛,屋里的一切才渐渐从我眼前浮现。 然后,当我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呼。 屋里挂满了画,油墨色彩,从另一个时代带过来的笔法。有几张是我年轻时所作,画的陆逊,画的他。还有周瑜,他站在船的甲板上,微昂着头,看着远处的江水和蓝天。这些画,我曾以为遗失了,可没想到它们都在这里,都在这里精心地被保存起来。 更多的画是陆瑁所作。画的是我,画的是茹。我看着这些画,有些恍惚。墙上全是自己,明明一模一样却又仿佛永远不再的自己。或颦或笑,带着几十年的尘嚣安静地看着自己。 “是不是。其实我一直没有忘记。”陆瑁轻声说道。 我就站在那里将这些画看了又看,直到西斜的暮光微微透入我的眼。我才想起,是该走的时候了。 我对他说:“我还要赶去参加徐夫人的葬礼。待参加完,我还回来看你。” 他点点头,送我出去。在门口那颗桑树下,他又一次站定了脚步。 “云影,”看着我的眼睛,他轻轻说,“有句话,其实一直想对你说……” 我安静地看着他,安静地等待他说下去。他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随后他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再和你说吧。” 我说:“没关系,我等你说完了再走。” “不说了,”他看看我又看看天,“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不在乎多等两天吧。” 可我最终还是没听到那句他想说的话。 参加完徐夫人的葬礼回到华亭,看见陆家门口扬起了白幡,看见满院素服宾客的泪眼。 他去世了,就在我走后的第二天。 我还看见从武昌赶回来的陆逊,穿着丧服,安静地坐在棺木旁边。他像是很疲惫的样子,用一只手托住额头。但我在想他不是疲惫,他仅仅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我的心不是不悲伤,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空茫的感觉。仿佛几十年的喧嚣席卷而来又呼啸而去,只留下一片空白的寂静。 回建业之前,我又一个人去了一趟他的墓上。墓前堆满了白色的花,墓碑上有陆逊为他刻下的字。我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摸过那些深深的字迹,墓石刺骨的冰凉顺着我的指尖一直传到我的心。 “子璋,”我轻轻地问,“那个时候,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呢?” 远远处,山谷里的风吹起来了。 我回到建业的时候正是暮色时分。西边的天空还有淡紫色的余光,可东边的天幕已成深蓝。 从城外的山上向下看,城市正在一点一点亮起来。起初是星星点点的几点光,然后一片一片地亮起来。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在这日渐繁华庞大的城市里,千家万户的灯火是怎样点燃起来,歌舞是怎样轻扬起来。人们从家中走出,到街上去,到酒楼去,到最繁华的所在去。他们哭、他们笑、他们嬉戏。他们让城市的空气中飘扬着酒的味道。 可整个城市已步入夜色。 赤乌四年五月,孙登去世。 他的死讯连同他最后留给孙权的书信一起送到建业。孙权将他的信展开,看到一半,便放声大哭,以至伏倒在地。 我扶起他,擦去他的眼泪,说着安慰他的话。可是没有用,泪水反而愈加汹涌地从他眼中流出。这样子撕心裂肺的哀伤,我只见过一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孙策死的时候。 可那一次,虽然危机四伏,但总能看到眼前的希望;现在的他,什么都有了,可孙登的死却让前面的路看起来那样黯淡。 那一次,我能够安慰他,是因为我知道前面的明亮;这一次,我的安慰看起来却那样苍白无力。 因我自己都无法安慰自己。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我不是生在这个时代的女子,为什么我所知道的那样多。 为什么我会知道后面有两宫之争,有孙权的暮年之困,有在这些风雨中作了祭品的他。 为什么我要知道这一切。 为什么孙登要这样义无返顾地离世。 为什么我无法为你改变这一出正在上演的悲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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