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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和其气得咬牙:“乔米,你这样讲就过分了。她不也是你的朋友么?就算是普通朋友,这个时候也应该去关心。”

  “我现在也需要人关心。”

  他失望地摇头:“乔米,你怎么是这个样子?”

  他仿佛对爱上的女人如此不堪而痛心疾首,对江水春的自杀,我本心存后悔,像误杀了人般看着两手血腥不知如何是好,我需要有人来安慰帮我擦掉手上的鲜血,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来解脱我的负罪感,但是他却抛下我去安慰卢小雅,无异于肯定了我的罪恶,又一次背叛了我。

  我忽然将枕头向他扔去:“滚,滚到卢小雅那里去,再也不要回来。”

  他看着我,眼睛惊惶地盯着我,仿佛在自己家里看到一个陌生女人。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扭头走出卧室。听着大门被关上的声音,我呆滞地坐在床上,半裸着身体。

  生活真是充满幽默感,一夜之间,我的大门被不同的男人摔了两次。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生活要对我如此不公?

  走过整个冬季

  忽然开始讨厌长沙这座城市,讨厌这样的天气--看不见太阳,早晨到夜晚看见的不过是灰色的深浅变化,全天候的阴湿,连鲜花店里的鲜花的花蕊里都长出一层白毛,楼宇街道全像坏掉的面包,上面披挂着霉皮,一层又一层,我怀疑这座城市迟早会霉掉腐烂。

  地上的泥泞弄脏了我的靴子,我坐在出租车上小声地咒骂着该死的天气,司机在用长沙方言大声地咒骂没有交通意识乱穿马路的行人。车窗外行人的脸也都霉掉了,表情阴郁,肌肉松弛,瘫软得像在水里浸泡太久的饼干。

  “我讨厌长沙。”盘旋在脑中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此时的我正将头放平在别澜医师心理诊所里松软的绿色的沙发靠背上,努力让自己放轻松。

  “为什么?”别澜医师温柔地微笑,引导着我继续说话。别澜医师是位头发略显灰白,身体丰满、略有些发福倾向的中年女人。眼睛清澈年轻,却没有少年人的轻狂与不安分,有的是沉稳的勃勃生机,踏实地触摸到人的心脏,让狂乱者平和,让沮丧者看到希望。这样的一双眼睛,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相貌。

  我让她看我的脏靴子,站起来将她拉到窗前,从三十八层高的落地窗向芙蓉路看,然后将她的目光引上灰色的天空。

  我说:“这样的城市,是不是让人压抑?我讨厌这儿的一切,这儿的天气,这儿的人,还有他妈的该死的方言,男人嘴里被槟榔染成黑色的牙齿,一团一团恶心的槟榔渣……”

  “那你喜欢哪座城市?”

  郑州?不不,在郑州生活了十几年,受够了水龙头里流着带有漂白粉味道的黄河水,受够了春季黄沙满天的沙尘暴,受够了将地面晒软的太阳……

  我又坐回绿沙发。我喜欢的城市应该是干净的,天蓝得深入人心,不像长沙经久的灰,不像郑州炽热的白;我喜欢的城市应该有清新的空气,不像长沙如沼泽般的温湿,不像郑州割肺般的干燥;我喜欢的城市应该有蓝色的水,不像湘江浓稠的乌水,不像黄河滚滚的黄水;我喜欢的城市应该有我最美好的记忆,有让我想起来会为之微笑的男人,有让我离开后依然憧憬的美好时光……

  “青岛!”我说。闭上眼,仿佛闻到微咸的海风,仿佛走在瓦蓝的天空下,清清爽爽的马路,行人与车辆各行其道,鲜有自行车横冲直撞。而且,我身边还有着一双有力的手,他牵着我,带我到五四广场,到栈桥,还有他的别墅。

  方哲。

  我叹息。想起他,我的脸上还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痛,他那一巴掌也算下了力气,不知道在他挥手的那一刻,是不是已将情义挥断。

  “爱一个城市常常是因为爱上了这座城市里的人,恨一座城市也应该是如此。乔米,你来我这儿,一定是需要我的帮助,我想,长沙也许给了你太多不好的记忆,所以你憎恨,因为坏的记忆一并恨上了这座城市。你已经来我这儿半个小时了,却一直在与我聊城市,你在浪费你的钱,也在浪费我的时间,告诉我,困扰你的,到底是什么?”

  丁俏君很早以前便向我介绍过别澜,我不知道俏君曾经有什么样的心魔,但是她提到别澜时充满信任与尊敬的表情,感染了我。那个时候,我还将俏君建议我常去看看心理医生的事情当笑话讲给纽遥听。我和纽遥当时都感觉这是很滑稽的事情,我们感觉自己心理健康非常,而且有什么问题闺中密友都会出谋划策,还需要一个陌生人来指手画脚?

  如果纽遥还活着,我一定不需要来这儿寻求帮助。

  “纽遥的死,加剧了我对堕胎的阴影,那些很久没有做过的梦又来困扰……”和其的话忽然响在我耳边。

  “有个红红的小人儿粘在我的腿上,甩不开,踢不走,它说:‘你合伙杀我,我的腿还没长出,你赔我腿’……”

  “我们做不了天使的。我们都有过谋杀。”这是梦中纽遥的声音。

  “爱错了一个人,可以放手,错生了一个生命,却从此背负上了心灵与生活的重负,无法翻身,无法救赎。”这是卢小雅在书里的忏悔。

  ……

  我张开眼,看着好耐心的别澜,忽然问道:“别医生,你有过堕胎吗?”

  别澜气定神闲地看着我,并不作答,仿佛知道自此我便打开了话匣子,心魔便慢慢从心中释放。

  不知道讲了多久,只感觉天色更暗了,浓厚得仿佛要从玻璃窗外压迫进来。卫真与和其都将我当做老树干,却不知道,更需要倾吐,更需要聊天的人是我。

  别澜看看钟,打断我的说话:“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什么时候了?”

  “中午一点。你已经讲了三个多小时了。”

  我笑了笑,却坐在她的沙发上不想动弹,一口气讲了纽遥的死,讲了我的堕胎,还有那些让我心惊肉跳的梦,还有和其对我的性无能,感觉舒服很多。

  “吃饭时间的聊天不收费!”她开玩笑。

  她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女人,长相无特别之处,却好像有着魔力,可以让人平静,让伤口慢慢平复,而且,她是个很好的谈话者--不是指她巧舌如簧,而是她知道如何调动人的情绪,认真地聆听,偶有发言,简短有力。

  我忍不住夸奖她,她却淡淡地说:“这有什么?美女必要美貌,画家必要画好,心理医生必要会聊天,这是职业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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