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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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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格达汗……”巴雅尔低低地咕哝了一声。 康熙有点错愕地看着她,她个子娇小,除此之外,那身打扮,与留瑕根本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耳坠、发簪都是留瑕常戴的,扮作留瑕,要做什么? “太后……让奴婢来拿她的披肩……”巴雅尔轻声地说,含羞带怯地眨着眼睛看他一眼,又垂下头去,那神情,也与留瑕年轻时候很像,但也仅只“像”。 康熙点了点头,此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抱着她,慌忙松开,就要转身回到屏风后去。一移身,瞄见栏外树下有两个人站着,看那装束就知道一个是太后,他仔细看去,皱了皱眉,心里暗叫不妙,跟在太后身边的,正是留瑕。从那个位置,水榭里做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巴雅尔没有走,她说了些什么,康熙一句话也没听见,只是专注地盯着树下。有几个太监过来,扶走了太后,而留瑕还站在原地,隔着二十多尺的湖面,与康熙对望着。康熙其实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他却看得见她含着泪的苦笑,甚至,也看见了她咬出血丝的唇。巴雅尔一走近,树下就什么人都没有了,只见柳丝如幕,像有人经过似的,轻轻摇曳…… 留瑕望着天,或许是下午已经把雨都下光了,七夕的夜空很晴朗,满天星斗间,银河如同真实的河流,蒙蒙的星光像是水烟,漫进留瑕眸中,将那双深邃的眼瞳掩上一层水雾。她恍惚地回到太朴轩,承乾宫总管魏珠心焦地等在轩外必经的道上,看她过来,连忙过来,由于近身下人礼可稍免,他要搀留瑕,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于是魏珠就垂手跟在旁边。 “魏珠……” “奴才在。”一听留瑕出声,魏珠不易觉察地挑了挑眉,却把身子弯得更低。 “你说……人家郭络罗贵人跟宜妃,姐妹同在宫里,怎么就从没听说过什么使绊子的事……”留瑕冷冷地、失落地笑了笑,恢复了原本那恍惚的神色后,又突然嗤笑一声,“不知我是今生凉德,还是前世造孽,就这么多人下死劲,不给我一天安生日子过,就连自家人,也往我嘴里塞辣椒……” 魏珠不能应,也不能劝,留瑕虽然好像在跟他说话,但这种话是不能往外传的,听了也只当没听,只能跟着留瑕慢慢走。又听她浅浅地笑了一声:“……从前把我当成心肝似的,现下来了个新的,我就不值钱了?天上夫妻团圆,可我连坐在自己男人身边都不成……还要笑着把她扮成我的样子……怎么?我生了个死胎,就沾上了死胎的气,碰都碰不得吗?” 他们正穿过一小片竹林,竹枝让晚风拂过,宛如鬼影,而留瑕的话音里充满了魏珠从没听过的怨恨。那样的语调、那样的冷酷像是有个冤魂附在留瑕身上说的,一点都不像她。太监宫女都迷信,魏珠听着更是觉得头皮发麻,他猛地想起兰贵人海棠来,海棠也是生了死胎后备受冷漠……一想到这里,魏珠根本不敢往留瑕的脸看一眼,就怕看见的是海棠被勒死时七窍流血的脸孔。 过了竹林,只见太朴轩中点着亮闪闪的灯,魏珠才呼了口气出来。只听有人轻轻地拍了一声,上下十多个宫女、太监互相一递眼色,悄没声地把该准备的都放好。留瑕一踩过黑洞洞的门槛,魏珠只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再站出来时,留瑕的脸色已恢复平常。宫女们上来服侍她卸了头面首饰,她坐在妆台前,微笑着对最亲近的一个大宫女说:“容子,今儿可玩得尽兴?” “奴婢们仗了主子脸面,茶水房的都来帮忙,各宫小姐妹们好不容易一道儿玩耍,奴婢们也都求了织女保佑主子青春永驻。今儿下午出了太阳,晒水穿针,就咱们宫里得了个红日穿针的好兆头呢!晚上乞巧赛穿针的时候,也是咱的小岚得了状元。”容子自然不知道留瑕刚才不开心,只拣着凑趣的事讲,手上也没停。留瑕洗了脸,另一个大宫女小岚早已调了粉霜过来,容子接过,给留瑕匀上:“主子,这是南京沐大太太前儿给您捎来的水粉。” 沐大太太,就是沐蓉瑛的妻子纳兰氏。几年前,他母亲沐老太太写信请留瑕做媒,娶了纳兰家的一个女孩,正是纳兰洁的幼妹,夫妻感情似乎不坏。后来,沐老爷去世,沐蓉瑛就成了当家主事的“老爷”,妻子也升为“大太太”,沐家又靠着曹寅的介绍,与内务府接触,成为皇商,专司为宫廷采办货物。留瑕是当家的贵妃,内务府也看在她的面上,对沐家生意特别照顾些。 沐家是汉军旗人,纳兰氏又是正宗的旗下人,旗下人对于嫁出去的姑娘很是敬重,沐家简直将留瑕当做了自家的姑太太。纳兰氏更是谦恭有加,偶尔进宫来,连平辈的“姑太太”都不敢称,总是恭敬地称呼留瑕为“姥爷”,这又是高看了留瑕,自居于晚辈身份。故而,留瑕对纳兰氏印象很好,捎东西回去,总不忘她一份。 “还是江南的粉好,沐家的人应当还没离京,你告诉魏珠一声,把造办处今春送的头面挑些,再配些礼物,捎给沐大太太,做个心念吧!”留瑕淡淡地吩咐,容子答应了一声,越过留瑕头顶,与旁边的小岚交换一个不安的眼神。留瑕凝视着镜子,窥见了她们的神色,一抹极淡的笑掠过,她缓缓起身,俯身捞起蹲在脚边的规矩:“规矩,睡觉了。” 留瑕把它放在床上,宫女们过来帮留瑕洗了脚。规矩又爬起来喵了一声,蹭进留瑕怀里,两只已经剪掉指甲的爪子,轻轻地一收一放,推着留瑕的胸部,大大的猫眼舒服地眯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容子笑着说:“规矩真是越来越不规矩了,要给皇上看到,准得把它的猫爪打断。” 留瑕无声一笑,洗过了脚,人还没睡,规矩已经睡死了,连留瑕把它放在康熙枕边,它也只是模糊地咕噜一声就倒头睡了。帐子放下,留瑕轻轻地摸着规矩短短的毛,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今晚是真的太累了,她委屈得想哭,可是又一滴眼泪都出不来,睁着眼睛,却睡不着。 留瑕起身,床下坐夜的容子连忙起身:“主子,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睡不着……”留瑕趿着软鞋,在房里逛了一圈,“不用把其他人叫起来,你挑亮灯,把我还没做完的绣图拿来吧!” 容子本想劝她不要晚上刺绣,伤眼,但看她心事重重,也不好多说,便把西厢里放着的那块长一尺的绣绷子连架子拿过来。上面是还没绣完的一堆字,她面无表情地绣着,容子挑亮了灯,小心地问:“主子,您绣什么呢?” “璇玑图……”留瑕轻声地说,容子应了一声,可她只粗通文字,也真的不知道这些文字组成的方图有什么意思,只能看着留瑕一字字地绣着。绣到一半,要换色线,留瑕翻拣着绣篮,似乎没有找着喜欢的颜色,不留神,给剪子扎了手,食指随即沁出血来。容子连忙要寻药给她敷上,她摇了摇头:“没事,你去给我兑杯热茶来。” 容子只得应声去了,留瑕看着手指上的血从伤口满出来,落到璇玑图上,沾在正中的“心”字上。前秦的苏蕙凭着这幅璇玑图,使丈夫窦滔离了爱妾,重新回到身边,可是她就算绣成了璇玑图,康熙不是窦滔,她也不像苏蕙是正妻,拿什么名分要他守着她? 留瑕先是愣愣地看,接着,突然抓起那把剪子,一咬唇,停在腕前,她的手在发抖,晕眩得想吐,剪子一歪,戳破了沾血的“心”。留瑕握着剪子,心中一阵似悲似苦的恨涌上来,拔起剪子,狠狠地在璇玑图上划了几道,给绷子绷得紧紧的绸布,一戳就破,不一会儿,璇玑图就变成了几片挂在绷子上的碎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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